大宋的民俗很多,但最让人头痛的绝对是嫁妆。

    从刚开始的炫富,或是怜惜女儿出门,于是多给嫁妆。到后来大多是为了攀比,男方更是巴不得新媳妇的嫁妆丰厚,于是就推波助澜,这习俗就定型了。

    几代君臣都想过办法,想把这股风气拉下来,可却无人成功。

    现在一个少年站在殿内,神态从容的说着这几代人都没解决的难题。

    “……臣以为这种攀比的风气首先来自于上。”

    赵仲鍼歉然的一笑,然后继续说道:“不管是官家嫁女还是权贵嫁女,嫁妆之丰厚,让人瞠目结舌。”

    大宋皇家嫁女,给出的嫁妆比皇子娶亲的聘礼还多。

    宰辅们默然,这些他们也知道。

    赵允良觉得该打断这个话题了,就说道:“百姓自愿,官家仁慈,难道还能去强行干涉不成?”

    这话说的极妙,妙就妙在那个‘自愿’和‘仁慈’上。

    百姓自愿,你去管就是多事。

    官家仁慈,已经是尽心尽力了,事情管不住,那就是天意。

    赵仲鍼却没在意,他的目光渐渐锐利,“陛下,大宋各处均有溺婴……为何?一是百姓养不起,但有的却是不堪厚嫁之风,在孩子生出来后,只要是女婴,就直接……”

    他低下头,“就会溺死。”

    赵祯心中震动,不禁起身问道:“可是如此?”

    富弼垂首道:“陛下,各地均有此事……小郎君说的溺死女婴不少。”

    赵祯不禁骂道:“荒唐!荒唐!”

    赵仲鍼想起了来之前沈安的眼神。

    当时沈安欲言又止,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像是希望,还是期冀。

    沈安欲言又止的只是两个字:赋税!

    赵祯有些悲伤的道:“此事要着紧,要马上办,朕下旨意也好,派人去各处下禁令也罢,马上就办。”

    富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陛下,民间怕是难以控制。”

    你做的再多百姓也不会买账。

    赵祯一时间难受,就含泪道:“奈何奈何!可怜百姓了!”

    “咳咳!”

    赵仲鍼干咳两声,等宰辅们瞪过来时,就说道:“但是……可以垂范啊!”

    赵祯的身体一僵,就伸手扶了一下靠背,然后缓缓看了过来,目光中多了些味道,好像是喜悦。

    “垂范?”

    富弼一下就醒悟了。

    赵仲鍼说道:“上行下效,只要皇家嫁女少些嫁妆,官员权贵嫁女少些嫁妆,百姓自然会跟着转变,百试不爽。”

    这股奢靡风潮就是皇家和权贵们带出来的,可他们却茫然不知,原因不过是想事情从未把自家考虑进去。

    赵仲鍼的话却一下就点醒了众人。

    赵祯一拍大腿,说道:“正是此理。朕一时迷惑,亏了仲鍼点醒,好!”

    这就是典型的灯下黑!

    宰辅们的表情却各有不同,有的是点头欣慰,有的却是面无表情。

    我嫁女想厚嫁,这是心疼女儿,这也要管?

    赵仲鍼最后补充道:“现今嫁娶不讲门户之别,可都要财。只要皇室和权贵官员们嫁女简薄,那些人再厚嫁……怕是有人会看不过去。”

    那就是出头的椽子,自然会有人去收拾。那些官吏可不是省油的灯,你冒泡炫富,就是黑夜中的萤火虫,自然会引人瞩目。

    这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个少年竟然这般聪慧?

    聪慧的少年多了去,可对国事分析的井井有条的,而且还给出了解决的办法。

    这样的少年……

    富弼看了一眼边上神色木然的赵允良,心中微叹,觉得此人今日大概是要为赵仲鍼做嫁衣了。

    果然,赵祯欢喜的道:“来人。”

    陈忠珩适时出来:“陛下,臣在。”

    赵祯指指赵仲鍼,笑道:“是个好孩子,朕记着宫中才进来几块好玉佩,拿一块给他。”

    君子如玉!

    我去!

    这个赏赐……耀眼啊!

    赵祯含笑道:“你这些都是跟着沈安学的?”

    郡王府哪里知道这些。而沈安见识过不少民间的事,所以赵祯一语中的。

    赵仲鍼点头道:“是,臣跟着沈安学了许多。”

    富弼也有些好奇,就问道:“敢问小郎君,沈安给你们上课……连这些国事都说吗?”

    赵祯对此也很好奇,于是就仔细倾听。

    赵仲鍼说道:“说,而且每次说的时候,多半会举例,都是有凭有据,让人一听就懂。”

    啧!

    赵祯有些嫉妒了。

    他当年可没这么好的一个老师。

    富弼赞道:“沈待诏果然是才华横溢,陛下,太学交给他,臣以为在恰当不过了。”

    连赵仲鍼都被他带的这般出色,那些学生更不在话下。

    赵祯微笑道:“是啊!那少年总是能给朕惊喜。”

    到目前为止,赵允良的告状完全是为了赵仲鍼做嫁衣,他心中恼火,面色却不显,只是淡淡的道:“陛下,臣子还在家里拉肚子……”

    害我儿子的凶手就在眼前,您不能视而不见吧?

    赵祯这才想起此事,他板着脸道:“华原郡王说你对赵宗绛下了泻药?”

    “没有的事啊!”

    赵仲鍼一脸无辜的说道:“陛下,臣不知道什么泻药。”

    十二岁的少年,说话时一脸的认真,富弼不知怎地就相信了。

    可赵允良却悲愤的道:“你和宗绛一起吃饭,为何他拉稀了你不拉?!”

    他盯住了赵仲鍼,眼中的怒火几乎都不加掩饰。

    说!

    为啥我儿子拉稀你不拉?

    难道你是钢铁打造的肠胃?

    赵祯也头痛的捂着额头,心想才将发现这孩子的长处,可转眼他就亮出了短处。

    下泻药……

    这行为不值得提倡啊!

    陈忠珩不禁摸了一把屁股,觉得痔疮的地方有些发痒。

    他不禁想起了前天吃坏肚子的遭遇,就是拉。

    拉一拉的,好不容易好转些的痔疮……特么的又犯病了!

    想到这里,陈忠珩不禁眼睛微红,觉得自己真是够倒霉的。

    他同情的看了赵仲鍼一眼,觉得这孩子应当是被陷害的。

    一脸纯洁……不,是纯真。

    一脸纯真的少年,他哪里知道泻药这个东西。

    他再看一眼赵允良,此刻的赵允良因为恨意,那张脸有些狰狞。

    哎!这老汉是想坑人吧。

    可赵仲鍼为啥没拉呢?

    君臣都在看着他,都在等着他的答案。

    众目睽睽之下,赵仲鍼无辜的道:“臣是被拽着去的,因为吃过早饭,所以在酒楼里什么都没吃。”

    既然要下药,那肯定得准备好退路。

    这些套路赵仲鍼很熟练,包括给府里的管家洪斌下药,都带上了厨房被偷了一只冷鸡,谁吃谁就会拉肚子的谣言,可见这孩子的腹黑。

    赵允良怒道:“你没吃,可为何宗绛会腹泻?”

    赵仲鍼一脸茫然的道:“谁知道他在外面吃了什么。”

    这个需要证据,你赵忠良把证据弄出来。

    赵忠良恨得牙痒痒,他冷冷的道:“那些剩菜和残酒都在臣的手中。”

    赵忠良不是傻子,在儿子出事的第一瞬间就令人去酒楼寻找到了他们吃剩下的酒菜。

    “验证了?”

    赵祯问道。

    赵允良点头道:“那两个吃了剩菜和残酒的下人就在宫门外,此刻应当是拉了吧。”

    赵祯看了赵仲鍼一眼,“叫人去看看。”

    陈忠珩担心有人捣鬼,就亲自去。

    稍后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了赵允良一眼,看着有些愤怒。

    “陛下,那两人没拉,精神着呢!”

    “不能啊!”

    赵允良觉得不可能,他说道:“陛下,会不会是还得等一会?”

    这是个垂死挣扎的提议。

    富弼觉得此事有些问题,最大的可能就是赵宗绛想污蔑赵仲鍼。

    “从郡王府到此要多久?”

    赵宗绛从酒楼回家就开始拉,那两人从郡王府到宫外多久了?要拉早就拉了。

    赵允良面色一白,低下头去,他的眼中多了茫然,双拳紧握。

    为何会是这样?

    郡王府的早饭没问题,赵宗绛出门后就和赵仲鍼吃了一顿,不是赵仲鍼是谁?

    他心中恼怒,可最终都化为平淡,说道:“陛下,臣一时急切……错怪了人。”

    赵祯点点头,欣慰的道:“要和和气气的才好,去吧。”

    赵仲鍼应了,赵允良却等了一会儿。

    他看了赵仲鍼一眼,心想这事儿难道真不是他干的?

    赵允良迷茫了,可赵宗绛在家里拉的死去活来的,那是谁干的?

    两人告退,就听到赵祯说道:“薄嫁之事马上办,朕自然要垂范,诸卿……”

    “臣等责无旁贷。”

    “好!”

    赵祯的声音多了欢喜:“拟旨,即日起,皇室嫁女不可奢华,当简薄!”

    旨意飞快的传递了出去,外面有人欢呼,有人沮丧。

    欢呼的都是家中有女儿的,而沮丧的大多是家里有儿子的。

    皇室率先垂范的作用巨大,据说当天就有几对谈婚论嫁的人家重新讨论了女方家的嫁妆。

    宫中来人了,送来了皇帝的赏赐。

    沈安拿着玉佩看了看,觉得没啥意思。

    杨沫一脸沉痛的来了。

    “被打了?”

    “是。”

    赵仲鍼的手法能瞒过大家,却瞒不过深知他底细的赵允让。

    沈安很欣慰,觉得那倒霉孩子得个教训最好不过了。

    “郡王说太危险了,所以要给个教训。”

    若是被抓到了证据,赵仲鍼的人设就崩了。

    杨沫拿出了一块玉佩,说道:“这是郡王送的,说是给小娘子把玩。”

    这是谢礼,沈安心安理得的收了,至于赵仲鍼的屁股开没开花,他觉得最好开花。

    “郡王说若非是您当机立断换了酒杯,这事怕是要麻烦了。”

    那家酒楼竟然不是立即洗碗筷,这个致命的习惯差点就让赵仲鍼完蛋了。

    赵仲鍼是把药下在黄酒里,然后交换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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