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顾黎一行人,在山林之中,像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转,早已离章九晟他们越来越远。

    而张同沿路留下的那些标记,早就已经被人破坏殆尽,根本看不出原来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也就无从得知,章九晟和张同究竟是朝着哪个方向去了。

    顾黎站在原地,恨不得将这座山一把火烧了。

    另一边,张真与章九晟面对面站着,章九晟的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云生,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珠子都粘在云生身上。

    “你不能把她先放下来吗?”章九晟恨恨地说。

    “不能。”张真笑嘻嘻的样子,着实招恨。

    “她受伤了!”章九晟几乎暴怒出声,他又怕吓着云生,用力将声音压在嗓子里,生疼生疼,宛如刀片刮过,留下一道深刻的血沟。

    张真沉默了一会儿,唇角仍上扬着,却缓缓道:“我知道,我干的。”

    “你!”

    忽的,云生手腕上的绳索松了,张真猛地回过头,就见云生从半空中跌了下来,虽然并没有离地多远,但云生几乎耗尽体力,根本没办法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章九晟几步跨过去,让云生跌在自己身上。

    云生本就等着疼痛到来,却等来了宽厚的背。

    她微微睁开眼睛,便看见章九晟目光灼灼。

    “二少爷……”云生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可在章九晟耳中,仿佛如夏日的雷,平地炸响,让他整个人都为之一振。

    伸出双臂,将云生搂在怀里。

    章九晟不敢用太大的力气,他怕自己揉碎了云生,只敢小心翼翼的搂着,他将云生手腕上的绳索轻轻解下,饶是如此,云生还是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章九晟心疼得紧,眼眶都红了一圈。

    他护着云生那么多年,连擦破皮都没让她受过,如今手腕上这一圈几乎血肉模糊,他吸了吸鼻子,又摸了摸身上,发现自己连可以简单包扎伤口的帕子都没带。

    云生抬起手掌,轻轻摸了摸章九晟的面庞,笑道:“二少爷这么大人还哭鼻子呢。”

    “别瞎说。”章九晟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前,随后将自己的衣角用力撕下来一大块,一边给云生缠着伤口,一边说道:“先凑合包扎一下,等回去了,才能好好上药,你且再忍忍。”

    云生乖巧地点点头,偎在他怀里什么都没说。

    她相信章九晟能带她平安回去。

    这座山,毕竟离樊县城里有很长一段路,张同紧赶慢赶,几乎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时间,一路赶到百世堂。

    章九晟之前一直觉得东西放在自己身上不安全,夜不能寐,辗转好几回,终究还是偷偷地又把东西送到了章齐烨手上藏着。

    张同找到章齐烨的时候,他正在百世堂里碾药。

    “大少爷!”张同气喘吁吁地站在百世堂的门口,他背着光,章齐烨坐在屋里看不清他的面目,只有那白色的雾气不停从他口鼻中喷薄出来。

    他跑得很急。

    是出了大事。

    章齐烨顿时便明白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屋,又招呼了一个药童给张同递上热茶,从外面跑回来,一定很冷了。

    张同被冻得嘴唇颤抖,说出口的句子也都是零碎的。

    当章齐烨将东西放到他手里的时候,张同几乎要落下泪来,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多谢大少爷。”张同抱着东西,说罢就要往外跑,岂料又被章齐烨一把抓住胳膊。

    “这个,你也带上。”章齐烨平平淡淡的,将一包药粉塞到张同手里,继续说道:“你们的身手都不算好,能让你这么千辛万苦地跑回来拿东西,想必是出了什么事,带着以防万一。”

    张同点点头,将那包药粉紧紧攥在手里。

    “我也不会打,就不跟着你去了,万事小心。”章齐烨送张同到门口,再没有别的话。

    张同走前,又看了一眼章齐烨,心中的滔天巨浪似乎都平静了下来。

    他想,果然是做大夫的,短短几句话,就让他没那么紧张了。

    张同将那包药粉塞进腰间,抱着那两样东西,狂奔而去。

    而彼时,章九晟抱着云生,换了一个地方坐着,背靠着大树,还好出来的时候身上穿得多,不至于在这山林之中冻死。

    他将云生受伤的手腕放在掌心里,小心翼翼地捂着。

    章九晟的下巴搁在云生的头顶,偶尔低头亲一亲云生的发,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这大概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云生合着双目,呼吸均匀而缓慢,这么些天来,她似乎只有这一次安稳睡着,梦里是干干净净的,没有那么多黑暗血腥和不安。她虽然睡着,却能清楚感觉到身后的人,正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抚摸着她手腕上的伤口,他的体温自四面八方而来,像蚕茧一般将她包裹其中,为她抵御来自外在所有的伤害和疼痛。

    萧公子坐在高台之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曾几何时,他也想象过,他和霜儿并肩走在山林中、田埂上,亦或是沙滩上、大街中,所有旁的一切都不在乎,都不能打扰他们。

    他可以背着她,牵着她,抱着她,直到地老天荒。

    可后来云生来了,告诉他,她嫁人了。

    那个人一定待她很好。

    她等不到自己了。

    至始至终,到如今,他都不知道,他的霜儿有没有喜欢过自己。

    萧公子闭了闭眼,从眼皮上传来滚烫的温度,似乎是那天午后,她的手掌贴在自己额头上的温度。

    张真看了一眼章九晟和云生,回头又看见萧公子闭着眼睛不知是在睡觉还是什么,总觉得很憋闷。

    他走上前去,踹了一脚萧公子。

    萧公子幽幽睁开双眼,眸光清明。

    “做什么?”

    “你的人呢?”

    萧公子调整了一下睡姿,抱着双臂,侧过身去,说道:“在周围待命呢,不要慌。”

    “我没有慌。”张真口是心非道。

    张真不会武功,这么些年躲在吴直敦身后,一直都只专注于出谋划策,他自认为身边有人保护,故而荒废了武功。

    如今想来,这萧公子根本与自己不是一条心,他跟着吴直敦做事,也不过是各取所需,如今证实柳似霜已死,那么吴直敦的身上还有什么是能让他留下来帮忙的?

    张真一时之间想不出来。

    若是这萧公子剑尖一转对准自己的话,那么处在危险之中的,就不是章九晟他们,而是他张真了。

    他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扭头看了一眼萧公子,他仍旧侧着身子背对着自己,张真走下高台,章九晟和云生两个人拥在一起,章九晟只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漠,满是戒备,见他没有过来,便又将头垂了下去。

    这附近的人都是萧公子的人。

    若他真的倒戈,张真如何能逃出生天?

    还好,他也并不是毫无准备。

    走到一边的灌木丛后面,张真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不多时,一男一女便从隐秘的树上跳了下来,在张真面前垂头拱手。

    “大人有何吩咐?”

    “周围除了你们俩,还有多少梅冢的人?”张真压低了声音问道。

    “回大人,大概二十三人。”

    张真蹙了蹙眉:“这么多?”

    “是,不过他们潜伏得较远,若是有意外发生,我们二人足够护大人安全。”

    张真摇了摇头,他不是担心这个,离开这里容易,想要安然无恙回到京城难。更何况,到时候他身上还带着玉玺和名录,萧公子如果铁了心要跟他对着干,那么这一路便是极为凶险。

    “这样……”张真冲着他俩勾了勾手指头,两个人将脑袋凑了过来,只听他道:“你现在就去安排人手,守在一路,打点好沿途的商贩和驿站官员,我们走官道。”

    “大人,会不会太打眼?”

    张真轻笑一声:“要的就是打眼,动身吧。”

    “是。”

    随后,身前一阵劲风而过,那女子便已消失原地,剩下另一个男子则仍站在张真身侧。

    “你仍藏匿起来,若我没有吩咐,不要现身。”

    “是。”

    看着男子重新躲回了树上,张真心下算是多了一丝安稳,背着双手又慢悠悠走了回去,看看天色,按照张同的脚程,应该快回来了。

    张真回去,看到萧公子仍旧没有起来的打算,长叹一口气,又踹了一脚他的膝盖,说道:“差不多该叫你的人弄点东西来吃了。”

    “好。”萧公子懒洋洋地应着,仍是躺着。

    张同来得时候,已经差不多天黑了,月亮都挂上了树梢,明晃晃地替张同照亮了回来的山路,尽管那些不长眼的灌木丛刮破他的衣服,又刮破了他的皮肤,可他全然不觉得疼痛,将两样东西紧紧抱在怀里。

    他到的时候,气喘吁吁,大冷天的热出了一头汗。

    张真撇了撇嘴,坐在高台上,围着火堆,说道:“你比我想得来的快一点。”

    张同因为跑得急,不停地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来,说道:“东西我带来了,你把人放了。”

    张真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张同望过去,便见章九晟抱着云生从一旁的树干阴影下走了出来,两个人都完好无损。

    他松了口气。

    张同舔了舔嘴唇,将东西从怀里拿出来,递了过去。

    张真眯了眯眼,他不确定张同会不会做了什么手脚,故而,他朝着身后的萧公子示意了一眼。

    萧公子会意,手朝着后面挥了挥,便走出来一个一身黑衣的人,走到张同跟前,伸手便去接他手上的东西。

    忽的,一道破空声起,包裹应声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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