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萧的说,他认识霜儿的时候,他还不是现在这张脸。

    那个时候,他很丑。

    有人,替他换了一张脸。

    而代价,就是替一个人卖命。

    “是吴直敦吗?”云生刚问出口,就立刻打了自己的脸,肯定不是吴直敦。

    吴直敦这样的人,一辈子没出过京城,一辈子都是高床软枕,怎么可能会接触姓萧的这种底层百姓?

    果不其然,姓萧的摇了摇头。

    可既然不是吴直敦的话,那又会是谁呢?

    难不成郑太史也想跟吴直敦分一杯羹了,或者直接想取代吴直敦?

    这么几年过去,他胆子长肥了?

    但事实上,云生都猜错了。

    她太久没有在京城,京城里的消息已经很久没有到她手上了,她所能得到的消息都是从章九晟那里来的,而章九晟也有意无意地对她隐瞒了一些事情。

    如若柳似霜病逝的信,是先到章九晟手上的话,想必她现在也会和姓萧的一样,被蒙在鼓里。

    幸好,薛璧聪明,派了其他人来。

    可是她又和姓萧的不同,章九晟是因为心疼她,想要保护她,故而将那些会对她造成不利的信息率先隐瞒下来,而姓萧的则是被人利用。

    他是那把杀人的刀。

    云生沉默下来,因为一时之间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跟面前这个人说话,因为她想起来,在这个人手上,还沾着不少人命。

    “你……呃……”云生犹豫了一会儿,随后还是掐着手掌心问道:“曾有、周先生,还有后来的萧恒言是不是都是你……”

    “是。”

    姓萧的回答地极其干脆利落,利落到云生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呃……她好像也没法指责他什么,毕竟自己现在身处的位置也不太是个可以指责别人的人,尤其还是指责一个凶手。

    “继续说霜儿的事。”

    冷冰冰的声音像针一样猝不及防扎在身上,云生抖了抖,知道自己过多的问题已经引起对方反感,只得沉了沉心思。

    “你可知道,霜儿成亲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云生只觉得对面那人,似乎想在瞬间掐死自己,杀气毕现,在这暖烘烘的屋子里,硬是将热气逼了下去。

    云生只觉得迎面一阵寒气迫人,她想躲起来。

    “跟谁?”他问。

    要说吗?

    还是不说?

    如果说的话,薛璧那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遇到这人,根本无法抵挡。云生掩面又想到了萧家一门,她通体生寒。

    可如果不说,自己就是那个首当其冲的人。

    云生斟酌再三,最后缓缓开口:“是一个书生,家世清白,对霜儿很好。”

    姓萧的眉头紧皱,可全身紧绷,袖中手掌紧握,因为用力,他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清晰,他闭了闭眼,眼皮子上传来滚烫的热度。

    “他骗我。”姓萧的咬牙切齿,却仍旧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脾气,没有在云生面前爆发,这一点倒是让云生对他刮目相看。

    云生不敢再多问些问题,怕把他惹烦了,毕竟现在的情形,就是她将有关于柳似霜的一切事情,都告诉姓萧的。

    “霜儿是重病过世的,你也知道,她的身体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不好,没法治。她爹一直将她保护得好好的,求了不少名医,用那些名贵药材吊着,后来嫁了那书生,那书生也对她很好,霜儿病逝之后,那书生便没再娶。”云生小心翼翼抿了口茶,观察了一下姓萧的神色,尚算正常,那就继续讲吧。

    “我的确在京城里没别的人了,可我还有霜儿。书生知道我的事,霜儿没瞒着他,他也聪明,让人从京城给我带了信,还有那支木簪。我没法回去奔丧,他也不怨,若是我有朝一日能回去了,再回去看霜儿。”

    姓萧的仍旧没说话,铁青着脸坐在那里,好像不知不觉变成了一尊石像,听不到也看不见。

    云生舔了舔嘴唇,又道:“我不知道是谁借了霜儿的名来利用你,但很显然,霜儿并没有落在那个人的手上,霜儿这辈子过得不算平淡,也不算轰烈,我希望她生前也没有任何污点背负在身上,包括你。”

    这番话说的剖心剖肺,其实云生还是想从他嘴巴里套出究竟还有谁在背后操控。

    不是吴直敦,也不是郑太史。

    除此之外,还有谁?

    姓萧的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就往门外走。

    云生刚站起来,就见房门从外面已经上了锁,她不明所以,又不敢问原因,只好憋着先活过这一夜。

    躺在床上的时候,云生感叹一声:“活着可真好啊!”

    为什么突然这么感叹?

    因为就算是当年云生从京城逃出来,满身是血的晕倒在章府后门,再到两年之后醒过来,云生都没有这种劫后重生的感觉。

    反倒是现在,明明还没有劫后重生,只不过是说了一段故人的往事,就觉得整个人从火堆里回来一般。

    太危险了呀!

    云生闭了闭眼,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火炉里的木炭发出了轻微的喀嚓声,夜就这么过去了。

    可云生不知道,当她的意识慢慢陷入黑暗的时候,有一缕轻烟也缓缓从窗缝里飘了进来,她脑袋向旁边那么一歪,整个人就彻底人事不省了。

    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云生只觉得下半身特别冷。

    她动了动,隐约听到一些水声。

    “怎么回事?”云生自言自语道。

    但并没有人回答她。

    云生以为自己是做了噩梦,毕竟之前因为毒的事,也经常做噩梦,故而,她重重闭上了眼睛,又重重睁开,眼前仍是一片抹不开的黑暗。

    而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身体的感知也渐渐恢复,这大冬天的泡在水里,寒冷渐渐变得刺痛。

    云生才后知后觉,她是被扔到水牢里了。

    “姓萧的!我昨天没有撒谎,你为什么要把我扔到这里来?!姓萧的!”云生撕心裂肺地喊着。

    在这种黑暗的水里,谁知道会有什么,更何况这么冷,饶是一个大汉都遭不住这么冷的天在这冷水里泡着,更何况是她这么一个弱鸡,她还不想死在这里,她还没有见到章九晟呢。

    “姓萧的!你出来,你给我一个解释,姓萧的!姓……”

    “别喊了。”

    忽的,一个男人的声音懒懒地从黑暗里飘过来,像是软乎乎的柳絮一般,作着坏地往人耳朵里爬,听着人耳朵直痒。

    云生愣住了,她是没想到这个地方居然还会有别人,而且这个人的声音,她从来没有听见过。

    “你……你是谁?”

    岂料,这一回,并没有人回答她。

    云生吓坏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一夜自己就从温暖柔软的大床到了这个寒冷阴暗的地方,但有一点很明确,应该不是姓萧的把她弄到这里来的。

    那么刚才那个人又是谁?

    姓萧的知不知道自己被带走了?

    因为被带走的时候是晚上,云生只穿了单衣,如今浸泡在这冷水里,她的身体几乎已经冻僵到毫无知觉,连刺痛都感觉不到了。

    她觉得,不出几日,她的下半身就会被冻坏。

    以前看过一个案子,案子就发生在冬天,凶手与死者发生争吵,凶手情绪激动之下将人用茶壶砸死,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酿成大错。

    第一反应便是逃跑,那时候正是白天,外面走动的下人太多,他不得已将自己埋进了院子的雪地里,造成自己有进无出也被凶手害了的情况。

    就那样埋了整整三天,直到雪化,才被下人发现。

    而那时候,他整个身子都被冻僵了,昏迷不醒,经过城内数位大夫的检查和医治,他因为在雪地里埋得太久,四肢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坏死,有些部分得切除才能保命。

    云生越想越害怕,她不想被剁掉双腿。

    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因为害怕而哭出声来。

    云生的双手被捆绑着,牢牢竖在头顶,她挣扎了一下,只觉得那困缚在自己手腕上的绳索又缩拢了不少。

    这个姿势其实让人很难受,虽然不用踮起脚尖那么费力,可下半身浸在水里,上半身又只穿着单衣,寒冷就足够让云生耗尽体力。

    温度,正从云生的体内慢慢流失。

    她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又能撑多久。

    “二少爷……”云生半眯着眼睛,喃喃道。

    章九晟正坐在百世堂的后院里,自从云生失踪后,他就没回章府睡过觉,现在也是。

    一大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就醒了,然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管怎么都睡不着,折腾得不行,只得爬起来坐在屋里等天亮。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老觉得云生在喊他。

    可云生明明不见了,他又怎么能听到她喊他?

    章九晟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觉得自己是不是魔怔了,他发着呆,坐在院子里,冬天的冷风毫不留情地吹打在他身上,直到章齐烨发现自己的弟弟似乎都快冻僵了,才将他赶回屋里。

    “你怎么回事?没了云生,自己的命也不要了?这么冷的天坐在外面做梦?”章齐烨开口就是三连,隐隐有些怒意。

    章九晟叹了口气,抓着章齐烨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问道:“哥,你看我是不是生病了?”

    章齐烨一听,倒是认认真真给章九晟把起脉来。

    “没有,你身体好得很。”不多时,章齐烨得出了结论,但看章九晟如此,又不像是因为云生失踪,不由得多问了一句:“衙门里还发生了其他什么事吗?”

    章九晟紧皱着眉头,最后抓着章齐烨的袖子,极为认真地说道:“不是衙门里,是云生。我好像听到云生在叫我,我感觉她好像出事了,这两天心里老是不安。”

章节目录

姽婳师爷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小说看看网只为原作者魏小聊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魏小聊并收藏姽婳师爷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