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远在京城的李泓之坐在御书房里,重重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双目之中雾气朦胧。

    “这两天怎么老是打喷嚏呢?哪个兔崽子在念叨朕?”李泓之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手中的书翻过一页。

    站在下面的常玉上前一步,轻声道:“要不……奴才这去御医院请蔡御医过来看看?”

    “不用不用。”李泓之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天气是越来越冷了,你倒是可以去御医院要几副御寒的药来。”

    “奴才明白了。”常玉弓着腰,不多时,便退了出去。

    他要去御医院。

    常玉没让人通禀,直接迈着闲散的步子跨过了门槛,御医们都在里面忙碌着,有的在捡拾药材,有的在称量药材,有的正准备出去给哪个宫的娘娘诊脉。

    唯有一人,施施然坐在椅子上,翻着一本医书。

    “蔡御医……”常玉站到他跟前,面上带着万年不变的笑容。

    蔡琛没动,眼皮子往上一撩,看见常玉站在自己跟前,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将医书合上,伸手就准备去拿放在一边的药箱。

    “诶,不用,圣上说开一些御寒的药即可。”常玉拦了拦。

    蔡琛缩回手,双手支着桌子,探向常玉,压低了声音问:“圣上怎么了?”

    “也没什么,这两天老是打喷嚏,大概是天寒了。”常玉仍旧笑着。

    蔡琛挑了挑眉,随后坐好,提笔,在白纸上刷刷刷写下了一串药方,随后招呼了一个小医生过来,让去抓药。

    “是药三分毒,你多照顾着点圣上,多穿点总比吃药强。”蔡琛懒洋洋地叮嘱道。

    趁着小医生去抓药的时候,常玉站在御医院里,时不时跟蔡琛聊上那么几句,但更多的时候,是蔡琛只管着自己看医书,根本不搭理常玉。

    直到那小医生拿着药回来。

    “三碗水煎成一碗水,一天一次,睡前服用,连喝七天。要是嫌苦,备点蜜饯。”蔡琛头也没抬。

    “好。”常玉接过药,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谢,也没多逗留,转身直接走了。

    那小医生许是来御医院不久,但也知道常玉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可再看蔡琛的态度,冷冷冰冰的,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不由得诧异。

    蔡琛瞥了一眼那小医生,道:“傻站着干什么?晒药去。”

    “是。”

    离开御医院之后,常玉一路没有停下,直接拿着药就去了御书房。

    彼时,看书看累了的李泓之,正伏在案上睡着了。

    常玉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从一边拿了披风,刚盖上没多久,李泓之就醒了,揉了揉眼睛。

    “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困意。

    “是,圣上,开了御寒的药。”常玉轻声回答。

    “那去煎了吧。”李泓之抓着背上的披风,裹了裹。

    “蔡御医说,睡前煎服。”

    李泓之愣了愣,旋即反问:“这倒是麻烦,谁知道朕什么时候能睡?”

    常玉也愣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好。

    这几年来,李泓之在这深宫里,过得如同惊弓之鸟,有时候别说睡觉,熬一整夜也是常有的,稍有些风吹草动,他就能立刻醒来,譬如刚才。

    别人不知道,可一直陪在身边的常玉,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李泓之的日子过得不好。

    他还如此年轻,却好像四五十岁一样的人。

    “顾黎回来了吗?”李泓之突然问。

    常玉从过去的记忆里迅速回过神,道:“还留在樊县,不过他让阿叡回来了。”

    “让阿叡来见朕。”

    “是。”

    阿叡来的时候,风尘仆仆,似是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的样子。

    别看他人高马大,进御书房的时候,却无人知晓。

    他裹挟着一股冷风,轻飘飘落地,李泓之只觉得御书房里回旋了一阵鹰啸,随后便见阿叡一身黑衣劲装单膝跪在下面。

    “从哪里来?”

    “回圣上,白浪村来。”

    “去看了红豆啊?”李泓之反应过来。

    “是。”

    李泓之最近的反应有点慢,微张了嘴巴,仰着头半天说话。

    阿叡还跪在地上。

    常玉站在一旁,压低了声音提醒了一下李泓之,他才清醒过来,看着身形稳如松跪着一动不动的阿叡,摆了摆手:“先起吧,跟朕说说红豆的事,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谢陛下。”阿叡单手撑着地面,稳稳起身,又道:“回陛下,当初您要我们自己想办法带走红豆,所以我们把林姑娘带去了。”

    李泓之蹙了蹙眉,一个名字跃入脑海中:“林露白?”

    “是。”

    “朕倒不知道,顾黎还有这样的胆子?”李泓之冷笑一声。

    阿叡又跪下了。

    “陛下恕罪!”

    “起来!”李泓之喝道。

    阿叡咽了咽唾沫,犹豫着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常玉,而后者微微点头,阿叡迟疑着爬起来。

    虽然眼前这位年轻帝王在外人看来,是个毫无主见、不学无术的傀儡皇帝,可阿叡这种从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着他的人来说,那些不过是外人口中无凭无据的传言。

    李泓之要比他们想象得更加果决。

    “这件事,等顾黎回来,朕再向他要说法。”李泓之神色不虞。

    他对于不听自己话的人,向来没有太大的耐心,尽管顾黎跟着他已经许久了。

    “是。”阿叡忐忑万分,甚至已经开始想着一会儿回去,得先飞鸽传书给顾黎,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虽然从一开始的时候,对于顾黎私自留下林露白的命,他们都做好了会被李泓之责怪的准备,可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阿叡心里还是发慌。

    “红豆如何了?”

    一提起红豆,李泓之的语气和缓下来,那股压在阿叡肩上的威势也消下去不少。

    “红豆如今被安排在白浪村,隐姓埋名。那处渔村,人烟稀少,整座渔村也不过十几户人家,以卖渔为生,而去往最近的城镇,也只能坐一天两趟的驴车。”阿叡如实回答。

    “那就好。”

    “而且我们也派了人,在渔村保护红豆,请圣上放心。”

    “等事情结束了,便再将她接回来。”李泓之长舒了一口气,后背靠在椅子上,又不知想起了什么,手撑着额头,慢慢眯上了眼睛,不一会儿竟传来他平缓的呼吸声。

    阿叡站在下面,突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向常玉,常玉舔了舔嘴唇,轻轻走到李泓之身边站了一会儿,将披风给李泓之重新盖好。

    这一次,他没有醒。

    常玉小心走下来,朝着阿叡招了招手。

    两人便慢慢出了去。

    “圣上……这是多久没好好休息过了?”阿叡担忧地问。

    常玉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御书房里:“很久吧,晚上经常睡不着,难得今天你来,圣上大概觉得安心,便睡过去了。”

    阿叡蹙了蹙眉。

    “上一次睡得安稳,是顾统领来的时候。”没等阿叡再说起什么,常玉又说道。

    “属下会跟大哥说的,让他尽快回来。”阿叡站在墙角的昏暗处,猛然察觉有陌生脚步急匆匆往这里过来了,他退后一步,压低声音说道:“有人来了,属下先走一步,常总管回见。”

    “回见。”

    话音刚落,只觉身前冷风刮过,常玉抖了抖身子,长出一口气,转过身却见是凤来宫的宫女。

    他微微蹙眉,走上前去:“宫里有什么事吗?”

    那小宫女站在御书房门口,见到常玉,微微福身:“回常总管,今日娘娘兴致所致,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小菜,想请圣上过去尝尝。”

    “好,圣上如今累了,正在歇着,回头等圣上醒来了,咱家会告诉圣上的。”

    “可……”那小宫女踮起脚尖往御书房里瞅了瞅,还想说些什么。

    常玉突然挺直腰板,尖起了嗓子:“怎么?咱家的话是不可信吗?还是说,你打算扰了圣上安歇?!”

    “奴婢不敢!”那小宫女看起来是新来的,才这么一吓,就立刻跪了下去。

    “吵了圣上安歇,回头要了你的脑袋,还不快滚?!”常玉横眉立眼,压低了声音,尽量不吵着李泓之睡觉。

    他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是,奴婢告退。”那小宫女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

    岂料,就算常玉已经足够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可李泓之还是醒了。

    “常玉,外面怎么了?”

    常玉一惊,赶紧推门进去。

    彼时,顾黎在樊县一间小客栈的大厅里,他坐在最角落靠窗的位置,点了一盘花生米,喝着小酒,时而看看进出客栈的旅人,又时而看看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心中百感交集。

    忽的,人群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出现。

    缓缓走进客栈,慢慢走向他,然后在他对面坐下。

    “好久不见。”那人说。

    “别来无恙。”顾黎说。

    “我以为你死了,却没想到你做了统领,我是不是以后都要叫你顾大统领了?”那人笑着,随后招手向小二多要了一副碗筷。

    顾黎喝下杯子里最后一口酒:“纳兰死了,林露白也死了,你怎么还活着,张真?”

    “你没死,张同也没死,你凭什么要我先死?”那人笑着,却说得咬牙切齿。

    “那你就要帮姓吴的窃国吗?”

    张真轻轻笑了笑,夹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看着窗外人群熙熙攘攘。

    他说:“你不是早就说过,我是个自私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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