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之中,光怪陆离,有真实也有虚幻,云生一个人行走在黑暗中,前无光明,后无退路,周遭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给予她帮助。

    他们每一个人都低着头匆匆路过,可他们每一张脸都是那样熟悉,云生喊着他们的名字,可那些人却一声不吭,用极为陌生的眼神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自导自演的戏子。

    她与他们无关,与他们任何人都无关。

    云生朝着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伸出手,却分明看见她的哥哥被人群簇拥着,穿着单薄的囚衣,带着沉重的镣铐枷锁,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去。

    “哥哥,你要去哪儿?”云生喃喃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根本不足以让任何人听到。

    可长孙云华转过身,脸上尽是血污,他扯起受伤的嘴角,让他的笑容看起来异常怪异,云生听不到他说什么,却清楚的看见他蠕动着嘴唇,对她说:“藏起来。”

    云生含着泪,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她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慢慢往后退,将自己退到人群后面,最后退到没有人发现的角落里,蜷缩起来,像一只苟且偷生的蝼蚁,只要任何一个人找到她,都可以将她悄无声息地掐死。

    不知不觉,周围的嘈杂声像潮水一样慢慢退去,她抬起头,却发现人群还在,可每个人都沉默着,他们围成了一个圈,将一个人围在中间。云生站起来,爬上高墙,伸直了脖子,看见那个人散乱着长发,低垂着头,佝偻着背,那人的身影好熟悉,熟悉得像是每天都能看见的人。

    是了,每天都能看见的人。

    云生认出了那个人,是疼她宠她无论她犯了任何错都不会多凶她一句的爹爹。

    那个人摇摇晃晃地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藏在人群后面的云生,和她的长兄一样,只是蠕动着嘴唇,告诉她:“藏起来。”

    恍然间,鲜血飞溅,明明相隔一个人海,可云生还是觉得面上滚烫,她呆愣着,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怔怔地低头,却看见满手鲜血,而不远处,人头滚落,在沙地上留下一道粗哑的血痕。

    人群之中,没有惊叫,没有叫好,他们仍旧像之前那样,沉默着,如同行尸走肉,毫无感情,毫无血肉。

    他们不会哭,也不会笑,只是一起转过身,看着云生,他们没有发出声音,却都蠕动着嘴唇,说:“藏起来。”

    忽的,眼前的一切骤然变得黑暗,那些人全都消失了,连同她的兄长、她的爹爹,一起消失了,无影无踪,遍寻不着。

    云生呆站着,当眼前再度变得清晰时,她发现自己站在家门口。

    家里早就没有人了,散的散,死的死,也只剩她一个了。慢慢跨过门槛,院子里落叶满地,家具陈设被推翻、被摔裂,似有人在这里受过伤,留下了暗红色的血迹,自出事后,她就没有回过家,而那些蜘蛛却把这里当成了家。

    一片狼藉,处处狼狈。

    就在云生还在缅怀过去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似有不少人来了。她四处看了看,迅速钻到了桌子底下,那些人没有发现她,他们路过她,自顾自地说着话。

    “长孙那个老家伙,自认老谋深算,还不是着了咱们的道?”其中一人,嗓音浑厚,云生一下便认出来了,那是郑太史。

    相府出事后,郑太史找到了她,护住了她,让她在府上藏了两年,郑太史的声音,哪怕他化成了灰,她都认得。

    折磨云生这么久的毒,就是从郑太史府上得来的。

    也是从那时候,云生才明白兄长对自己说的话是什么含义,朝廷之中,从来只有利益,没有朋友。即便郑太史是丞相一手提拔上来的,到最后也抵不过吴直敦许给他的未来诱人。

    对有些人来说,恩情从来也比不过前途。

    云生过了很久才懂,郑太史便是这种人,余留在她体内三年多的毒,就是明晃晃的证据。

    “你也别想的太简单,那只老狐狸在朝廷里那么多年,根基深厚,他种下的人,咱们还得一个一个慢慢拔除,怎么样?藏在你府上那个丫头,还没开口吗?”另一个人的声音稍有些低沉和陌生,却也有一点熟悉,应该是在哪里听过的,可此时的云生全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的了。

    她屈身跪在桌子底下,手指紧紧抓着粗糙的地面,将她柔软的指尖擦破,留下一道又一道血痕。

    外面那些人都是害她长孙一门的凶手,云生死死按住自己想要立刻冲出去杀了他们的念头,她知道,她现在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她要报仇,要雪恨,就只能暂时蛰伏起来。听爹爹的话,听兄长的话,也听那些因此沉默开不了口的人的话,将自己藏起来,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找不到自己。

    埋进土里,云生感到沙石灌入她的口中、鼻中,让她不能呼吸,尽管身处黑暗,云生察觉不到方向,可还是觉得天旋地转,从而陷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云生?”

    “云生!”

    “云生醒醒……”

    有谁在喊她,那声音很熟悉,听起来很温柔,也很着急,好像是在担心她。

    谁会担心她呢?

    她以为这么久了,应该也不会有人记得她,等到她死了,应该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死在哪里,然后跑来给她收尸的吧?

    “哥,你不是说应该要醒了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蓦地,那个声音又在耳边不远不近地响起来。

    “我怎么知道?从医这么多年,我也没碰过这种病人啊?”另一个声音也突然在耳边响起,随后便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触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云生动了动,紧跟着就听见一声压抑着的惊呼:“她动了!”

    “我知道,别一惊一乍的。”随后,云生便听到另一个声音颇有些嫌弃地说道。

    适才明白,好像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让那两人非常紧张。倏而,一小束光撕开了包裹在她全身的黑暗,她好像能透过那渐渐清晰透明的光看到些什么了,随后,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自己眼前晃动着,云生闭了闭眼,紧跟着又缓缓睁开,那个影子才算又清晰了半分,她也认出了是谁。

    “大少爷……”云生开口,可发出来的声音却极为沙哑,好像被人用力拖着,从粗糙的沙地上磨过去一般。

    那声音,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我……”

    章齐烨小心翼翼抓住她纤细的手腕,手腕上的皮肤比一般正常姑娘都还要白上几分,他知道,那是一种极为不健康的白,说明云生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他轻轻笑着,将她的手腕放回被子里,柔声道:“没什么的,只是你睡了太长时间,太久没有说话,所以才会这样。喝点水,润润嗓子,很快就会好的。”

    云生点点头,她相信眼前这个人。

    扭过头,她看到站在一旁束手无策却焦急万分的章九晟,,扯起嘴角笑了笑,还没说话就听章九晟开口:“你可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我怎么了?”

    章九晟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跟云生说,可当他听到云生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却一下子闭了嘴,连带脸上的表情也突然变得很凝重,云生微微蹙了眉,她直觉好像是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大问题。

    “我怎么了?”她又问了一遍。

    章齐烨坐在床边,隔着被褥按住她的胳膊,轻声道:“你晕过去了,睡了几天,我替你诊了脉,你……”

    “哥!”

    章九晟显然不想让云生知道实情,急急出口,打断了章齐烨的话,他很着急,也很担心,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样子看在云生眼里,既心酸又无奈。

    “我自己的身体,我得知道。”云生虚弱的声音从那副嗓子里发出来,听得章九晟心里堵得发慌。

    章齐烨顿了顿,轻叹了口气,道:“我之前给你的药,你每天都有在吃,对吗?”

    云生点点头。

    “那药,有问题。”章齐烨皱着眉头,眉目中的愧疚,此时在云生眼中极为清晰。

    云生却笑了,笑得明媚,宛如严冬腊月里的那一束阳光,明亮而不刺眼,温柔地抚着每一个人的心肠。

    “没什么的,我知道大少爷和二少爷为了我的病,已经尽力了,我的身体本来也就不怎么好。只是可惜了,这辈子活的短,还有些没活够,还有些事怕是做不成了,想想有点对不起爹爹和兄长。”云生笑着,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轻轻盖在章齐烨的手背上。

    章齐烨却蹙紧了眉头,拳头慢慢紧握。

    倏地,他站起身,看着云生的眼神极为坚定,他道:“你放心,我们还有时间,我这就去查医书,我一定医好你!”

    说罢,也不等云生再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他转头就走了。房间里,便也只剩下章九晟和云生两个人面面相觑。

    “二少爷……”云生轻唤道。

    章九晟愣了愣,坐到了床边,轻轻将被子重新掖好,柔声道:“你放心,我大哥是出了名的圣手大夫,他说不会让你有事,你就不会有事。你看你,在咱们家住了这么久,他不是也把你照顾的很好?这次,一定也不会有事,你就算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我大哥嘛!”

    云生静静听着,自她认识章九晟以来,他好像总是凶自己,可又总是对自己很好很好,每次他的那些罗里吧嗦,听到后来都变成了关心。

    “二少爷,我想知道,我是怎么晕倒的?”不过,云生还是不得不打断章九晟的絮絮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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