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要醒过来。”

    又是一天,云生坐在萧恒言的床边,她才刚刚用湿毛巾替他擦了脸。

    “第四天了,你整整睡了四天,你身上的伤开始痊愈了,可你还是不愿意醒,为什么呢?不愿意看着自己醒来以后的家,以后变成只有你一个人,没有爹,没有娘,没有朋友,甚至还有想要折磨你的凶手,到处在找你。”

    “你害怕,恐惧,懦弱。”

    “你被你爹宠坏了,以为有钱就可以主导一切,可你忘了,还有什么都不要的人。你现在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一条命,捡回来的,不想要了吗?为什么你爹那么宠你,因为他爱你,虽然他的方式不太正确,可毕竟他爱你,他死了,惨死,被人一刀割断了喉咙,或许他在死之前,还在想着去救你。”

    “而你呢?活下来了,却没有脸去面对他。”

    “你不爱你爹吗?为什么不替你爹找出凶手,将他绳之以法,看着他为你一家偿命呢?”

    云生絮絮叨叨了一早上,躺在床上的萧恒言仍旧一动不动,她叹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她没法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在这四天里都已经说尽了,当一个人铁了心不想面对现实,无论什么东西,都没办法将他再拽回来。

    云生走出房间,看着头顶的太阳,耀眼夺目,她眯着眼睛,一只手挡着,眼眶有些发热,当年那么痛苦,她都承受过来了,还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

    她也是无家可归的人啊!

    “入秋了……”忽的,身后一个极为虚弱的声音传过来。

    云生猛然回头,见萧恒言穿着单衣站在门口,一只手扶着门框,冲着她轻轻扬了一下唇角,算是打了招呼。

    “从来没有哪个秋天,这么难过过?”他说着,一行泪猝不及防滑落。

    云生的喉咙有些哽住,她走过去,扶着萧恒言回了屋里:“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先养好身体。”

    “你不是说,我的伤快好了吗?”

    “可你已经四天没有好好进食了,还虚弱得很。”云生倒了一杯热茶让他捧着,又走到外面喊了一个丫鬟过来,吩咐了几句,便又回来了,道:“我让下人去给你准备一点米粥,你刚醒,先吃粥,等过两天你的身体适应了,再吃别的。”

    这一期间,萧恒言只静静看着她,良久才开口:“我不是个好人。”

    “我知道。”

    “我帮着我爹,骗人财地,抢人闺女,调戏良家妇女,甚至……还害过人的性命,无恶不作,为什么要帮我?你应该把我投到大牢去,或者干脆把我扔到大街上,让那个人折磨我,最后杀了我,不是吗?”萧恒言有些呆愣愣的,说话的时候,一直紧紧盯着云生的脸。

    云生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的确,萧府被灭门,樊县百姓皆拍手称快,说行凶的人是英雄,是大侠,为民除害。我当下要做的事情,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把你送到官府去。可你的罪,你爹的罪,都应该由律法来决定,而不是个人。”

    萧恒言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眼眶却渐渐红了。

    云生吸了吸鼻子,曾几何时,当她听说了萧府那一家人在樊县的作为之后,她是有过短暂确幸的,他们的确该受罚,甚至该死,她有过这种念头,她也不是一个好人。

    可她知道,一个人无论有没有罪,都不能成为另一个人私设刑堂的理由。

    如果这世上没有律法,一切都按照道德和人心,国家和人民之间将会一团糟。可这世上有了律法,那就该按照律法来对有罪的人进行判罚,他们该坐牢便坐牢,该杀头便杀头,方为正道。

    “凶手就是凶手,不管他杀什么样的人。”云生说完这句话,便看到萧恒言双手捂着面,嚎啕大哭,泪水顺着他的指缝滚落下来,又狠狠砸在地上。

    云生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良久才伸出手,轻轻拍着萧恒言的背。手掌之下,是萧恒言颤抖的背,渺小而懦弱。

    “等你哭完了,就给我老老实实的,把凶手的面貌描述出来。”云生道。

    萧恒言颤抖的背突然就停住了,擦了擦眼泪,吸着鼻子抬起头,穿过水雾朦朦,他看着云生,道:“什么凶手的面貌?”

    “凶手把你抓走那么多天都没有杀你,还在你身上划了那么多条条道道,你别跟我说你没见过凶手?”

    萧恒言仿佛蒙了一样地摇摇头:“没见过。”

    云生的眉头都快皱成川了,一把抓住萧恒言的衣襟,凑近了道:“你怎么可能没见过?”

    “我真没见过。”萧恒言眨巴着眼睛,慢慢透着真诚:“他将我绑在一处山洞,山洞里面暗无天日,有时候连蜡烛都不点,别说是个正常人,我当时神志不清,根本看不清他长什么样。”

    知道萧恒言没有说假话,他也没有说假话的必要,云生叹了口气,道:“行吧,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一会儿下人给你端来粥,你先吃了。”

    “哦。”萧恒言乖乖地点头,云生看他如今这副德行,乖得跟兔子似的,谁想捏就能捏,谁想掐就能掐,一点也没有之前在城里横行跋扈的模样。

    “诶,那你应该听过凶手的声音吧?”云生跟想起什么似的又问。

    萧恒言还是摇头。

    云生还想说点什么安慰萧恒言的时候,下人就已经将煮好的粥端过来,云生也跟着摆放碗筷,催着道:“来得正好,先吃先吃。”

    看着萧恒言才吃那么一点点,云生一撇嘴,又抢着给盛了一碗:“再吃一碗。”

    “吃不下了。”萧恒言蹙着眉。

    “就两碗粥,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吃不下了?”

    萧恒言看着桌子上那几乎见底的一大盆粥,再摸了摸几乎要炸开的肚子,有苦难言:“我……我真的……”

    “吃!”云生吼道。

    萧恒言撇了撇嘴,以前造的孽现在开始还债了,唉,他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吃起来,也不知道面前这小子是怎么回事,明明看着体格比他还弱,吼起人来怎么那么凶?

    好不容易看着萧恒言把粥都吃完,云生也满意了,摸了摸萧恒言的脑袋,叮嘱了几句就先走了。

    “你去哪?”萧恒言刚醒,醒来第一个人看到的就是云生,本能里就有种依赖感,见云生要走,不由得有些舍不得,陌生的环境更让他害怕,他怕云生一走,那个人就会突然出现再次把他带走折磨。

    “放心吧,这里很安全,我还有点事要去处理,你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回来,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糖葫芦。”云生安慰着,就如同安慰着一个孩童。

    “什么糖葫芦?我不吃!”

    “乖啦!”云生揉乱了萧恒言的头发,就连出去的脚步都显得雀跃。

    萧恒言醒了,于她而言,是一件好事,她似乎也知道了为什么当初她醒过来的时候,章九晟会那么开心。

    是希望。

    醒了才有希望。

    醒了才能做接下去的事。

    找到章九晟的时候,他正在衙门里断一件邻里邻居的偷鸡案,一见到她来,就跟看到救命稻草一样,他最烦这些鸡毛蒜皮的案子了,偏偏这樊县里,别的案子不多,就这种案子最多,一天能有七八件上下。

    云生扶了扶额头,看着堂下那两个妇人吵得不可开交,不由得头疼,以前就经常帮着章九晟处理这些案子,所以云生判起来极为顺手,只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就已经知道了症结所在,迅速判了案子,带着章九晟跑了。

    “这几个妇人可真是太烦人了,就偷了只鸡,折腾我一早上。”章九晟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抱怨道。

    云生笑了笑,凑上去主动给章九晟捏了捏肩,又捏了捏脖子,道:“大人,萧恒言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

    “就早上的时候。”云生兴冲冲的,但一想到萧恒言根本没看到凶手的容貌,她就有些气馁:“可他说,他没有看到凶手的容貌,因而无法给我们提供线索。”

    “那声音总听过吧?”

    云生一摊手,章九晟翻了个白眼:“那我留他有什么用?宰了宰了。”

    “诶呀,大人……”云生一听就急了。

    章九晟一看她这样就来气,可又舍不得她情绪过于起伏波动,赶忙解释道:“我就是那么一说,你急什么?别急,走吧,回章府看看他去。”

    章九晟说着就要走,却感觉云生突然拽住了他的衣角,他回过头,却见云生低着头,似有什么要对他说,他很少看到云生这样,每次她这种表情的时候,总有什么可大可小的事情发生了,章九晟心里七上八下。

    “怎……怎么了?”

    云生冲着他伸出手,眼神认真,道:“把东西给我吧。”

    章九晟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捂住了怀:“什……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啊。”

    “药。”云生脱口而出,章九晟心中惊涛骇浪翻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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