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时彼一时,当章九晟朝着云生抛出那个问题的时候,云生的拳头也“啪”的一下捏紧,她虽然已经不在京城很久了,可她也没有忘记现在坐在皇城里的那个人,是当年那个送她全家下黄泉的昏君的儿子。

    那个当年就人人传言骄奢淫逸的太子,她是见过的。

    “喂,听说你就是那个屡破奇案的丞相之女?”那时的李泓之还只是太子,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可花名却早已隐约在外。

    即便知道他是太子,云边也不是很想搭理他,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相府,只草草打了招呼,便要转身离去。

    “站住。”

    “敢问太子还有何事指教?”云边扬着头,颇有一副目中无人的架势,可眼前这位太子却是笑出了声,云生有些不爽:“你笑什么?”

    “笑你年少轻狂,锋芒太露,不知收敛。你这样的脾性,定得罪了不少人。”李泓之笑着说出这句话,也不等云边多做辩驳,挥了挥手,便走了。

    彼时的云边,的确做了不少让人眼红又嫉妒的事。

    而彼时的太子,名声也还没有那么恶臭和响亮。

    云边觉得太子不知所谓,她的父亲是清廉正直的丞相,她的兄长是刚正不阿的京司廷尉,而她又伴着兄长屡破案件,在京城就算谈不上名声大噪,茶余饭后说起她来,也都觉得丞相是上辈子积了大德,这辈子能有一双出人头地的好儿女。

    而她那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却不知,便是如此,加快了那些人对丞相府下手的速度。

    若是当年的云边,在听到章九晟这么问的时候,可能想都不想就会对他说,一切只是巧合而已。可在经历过生死以后的云生面前,这些事情,绝非偶然,她甚至能想象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个人突然从人群中跳出来,然后指着李泓之的鼻子说:“当今皇帝纵情声色,不思朝政,闭目塞听,实不为我朝明君,应当另立贤主。”

    现如今想来,太子当时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是在救她,可她那时,却没有好好想一想,甚至没有跟兄长提起。

    云生长叹了一口气,怪自己还不够机敏。

    “若这件案子,当真跟我们想的一样,那该怎么办?”云生望着眼前的饭菜,突然间没了胃口。

    章九晟摇头:“有一只手在布局,这盘棋布了很久,久到可能你我都猜不到是在什么时候。此人心机深重,但目的一定不是取你性命,但你若要阻他,他必定不会放过你。”

    章九晟说得对,有这样城府的人,如果要杀她,早在丞相府出事的时候,就直接送她去鬼门关了。可她在郑太史府上躲了两年,除却被下毒,根本毫发无伤,若非郑太史急于求成不肯再等,她也不至于发现郑太史的狼子野心,从而逃离京城。

    可是,即便如此,此人究竟是想要颠覆朝廷,还是想要肃清百官,却不得而知。

    “怎样?还要继续查吗?”

    窗外,夜色深沉。

    今日一过,中元节的压抑气氛也随着清亮的月色慢慢淡去,明日一早起来,府内的白幡、纸钱焚烧过后的灰烬也都会被清理干净,在世亲人的思念在前一日就已跟着那些游荡的孤魂去到了地府,伴着他们走上奈何桥,最后溶进那一碗孟婆汤里。

    云生渐渐收紧了手掌,章九晟伸手轻轻握住:“云生,周宣明背后的人是谁,他究竟是要做什么,我们都不得而知。可你要知道,这件案子你若是插手到底,便会将自己暴露于人前,那些寻你的、要你命的人,他们藏在袖中的刀就会露出来了。”

    “我知道。”云生脑内思绪疯狂回转,她慢慢抬起头,反握住章九晟的手:“可如果这个人,是能帮我的呢?”

    章九晟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去劝。

    “父亲惨死,兄长流放,独我苟延残喘至今,这想必已经是他所能保全我丞相府的最大程度了。如今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势力应当已经根基稳固,若我此时桎梏不前,岂非让他寒了心?”

    “可他若是狼子野心呢?这两者都有可能,非要冒这个险吗?”

    云生缓缓松开章九晟的手,抓住筷子,埋着头狠狠扒了几口饭,含糊不清地说:“我会努力让自己好起来,不成为你们的负累,我相府的冤屈,我要自己平复。不管前路多曲折,多危险,我总要试一试,兄长还在等我。”

    见她如此,章九晟只静静看着,心中尽管有再多话,他也不说了。

    相处三年,他知道云生是个什么样的人,昏迷之前如是,清醒之后亦如是,她所做下的决定,都是她觉得当下最合适的。别看她柔柔弱弱,风一吹就倒似的身子骨,可有时候犟起来的脾气比他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二少爷……”

    “你说。”章九晟倒了杯茶,摆在云生手边。

    “我会不会因此拖累你们?”云生此时双手捧着饭碗,筷子咬在嘴里,一双眸子跟小鹿眼似的,水汪汪地看着章九晟,看的章九晟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伸手揉了揉云生的脑袋,章九晟笑道:“不会。”

    即便他这么说,云生心里也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句安慰话,会不会连累,并不是他们说了算的,而是背后那只手决定的。

    可她既然决定了要查这个案子,查到底,不管最后查到什么,都再无回头路。

    以前有爹爹,有兄长在背后支撑着自己,所以她有恃无恐,后来爹爹和兄长相继出事,只留下她一个人,她留着一口气拼了命地活下来,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平复冤屈,她断过那么多的案子,为那么多人握住了清白,她同样也可以让长孙氏重新站在皇帝面前,正大光明。

    这一夜,云生睡得很好,可章九晟却辗转无眠,在翻来覆去不知道第多少次之后,他还是披了外衫,出了章府。

    “啪啪啪……”

    一阵门响,章齐烨屋里幽幽亮起了灯。

    “这么晚,有事?”章齐烨脸色并不太好,任谁白天累了一天,晚上还不让安寝的,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哪怕面前站着的是他亲爱的弟弟。

    “哥,我睡不着。”章九晟扁着嘴,说着就往屋里蹭。

    章齐烨打了个哈欠,眸子里蓄起一层水花,看着章九晟慢腾腾挪进屋里,然后又一下趴在桌子上,紧跟着哀嚎一声:“哥……”

    “别嚎了,你睡不着没关系,可我睡得着啊。”章齐烨掏了掏耳朵,裹紧外衫,说着就关了房门,见章九晟只盯着自己不说话,章齐烨想了想,道:“不然我给你配点安神的药?”

    “哥,这案子棘手。”章齐烨趴在桌子上,像一只蔫了的兔子,两只耳朵就那么耷拉着,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我听说了,周先生死状凄惨。”

    章九晟搓了搓双手,覆在脸上,好半天才拿下来:“不仅如此,更因为周先生背后牵连着朝廷。私心里,我不想让云生插手这案子,不然,我告诉她,已经有她兄长的消息了?然后送她去关外避避风头?”

    章齐烨瞥了他一眼,很明显对这个主意并不看好:“你觉得她现在会同意走?”

    “我不知道!”章九晟又嚎了一声,趴在了桌子上。

    “晟儿,云生现在的心思,不在于她兄长还活不活着,而在于如何替她相府洗刷冤屈,如果这个时候,你告诉了她,她的兄长还活着,她就会更加坚定地去查这件案子。如果不是她的身体不允许她长途跋涉,你信不信,她会马上启程去京城。”章齐烨言之凿凿地说着,伸手覆在章九晟的后脑勺上,轻轻拍了拍:“晟儿,关心则乱,云生又不是那种风吹不得雨淋不得的金丝鸟,当初那么难,她都一个人从京城逃出来了,更何况现在还有我们在她身边,她又怎么会有事呢?”

    章九晟长叹一口气:“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可是……”

    “乖啦,听话。”章齐烨又拍了拍章九晟的后脑勺,打了个哈欠,他实在是困得有点不行了。

    “那现在城里那些江湖人士怎么办?”

    “放心啦,明天我就去给那批人挨个送些小礼物,保管他们一刻都不想待在樊县。”章齐烨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着精光,章九晟似乎都已经看到那些欲图不轨的江湖人士的下场了,幸好这是他哥,不会对他下手,要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真是太惨了。

    好不容易把章九晟赶走,章齐烨已经困得不知东南西北了,才刚关上房门就一踢鞋子窜上了床。

    被夜里的冷风一吹,章九晟的瞌睡虫也去了大半,慢悠悠走在大街上,脑海里回想着章齐烨对他说的那些话,一句一句,分外清晰。

    当他停下脚步的时候,却是站在了红豆台的门外。

    这里,似乎并没有受红豆入狱的影响太久,只消沉了一段时间便又热闹起来,如今无衣顶替了红豆的位置,看似惬意地靠着门框,看着门口人进人出,可她眼里却一点喜色也没有,荒凉如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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