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余人的身子站得笔直,发丝随着冬风飞飘,一身丝绸衣裳,一柄黑色长剑。頂點說,

    无论谁见到这么一个人,都会肃然起敬的,只因他的人正如他的剑一样笔直且坚韧,他的心却有两面。

    冷得如铁,柔得似水。

    夏余人转过身,望着沈苛,眼中居然也似有了笑意,道:“不错,一年之内已步入百战境。”

    沈苛笑道;“你好像更厉害。”

    他没有恭维他,因为他确实已愈发瞧不透眼前的人,夏余人已变得深邃难测。

    夏余人不置可否,道:“你可知我为何要见你。”

    沈苛道:“因为她。”

    夏余人望着他的妹妹,缓缓道:“不错,我已经同意你们的婚事了。”

    沈苛惊讶一声,道:“婚事”

    夏余人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出口。

    “我既然已同意你们在一起,自然也就同意你们的婚事,在一起总得成亲的。”

    沈苛道:“可是我们现在这种情况怎么适合成亲”

    夏余人道:“现在确实不适合,等明天将扫墓人和送终人杀死后,你们再结不迟。”

    沈苛还未开口,夏余人的目光又看着他的妹妹,笑道:“明天过后,你便跟着沈苛去吧,报仇一事不需操心。”

    沈苛懂他的意思。

    他要将妹妹推开,独自一人走上仇恨的道路。

    仇恨的道路是没有爱的,仇恨总是充满伤害,夏余人不希望他妹妹有一儿伤害。

    沈苛不知怎么反驳,道:“我会照顾好她。”

    他心里在想,夏余人终于如老人所言,就快走进仇恨的路途上去了。

    夏余人道。

    “我希望你能做到,不然”

    他没完,但沈苛又懂了。

    不能做到,那便死。夏舍儿若是死了,那他也就什么活着的必要。

    夏余人道:“既然你已经出现,明天松庄的喜事也不用去了。”

    沈苛道:“不行。”

    夏余人看着他,问道:“为何”

    沈苛道:“我有个朋友在里面。”

    夏余人道:“雷离”

    沈苛摇摇头,道:“一个叫非非的女子。”

    这句话出口,夏余人剑眉一掀,道:“你愿意为了这个女子陷入困境那置夏舍儿于何处”

    沈苛道:“朋友就是朋友,朋友有难自然不能退缩。”

    夏余人道:“你可知道,你这次进去若是出现什么意外,谁来照顾她。”

    沈苛皱眉不语,他忽然也觉得自己未免太过自私。

    谁知夏舍儿忽然笑道:“我们已经好,明天会一起去的。”

    她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这世间有几个女子能有她这等气量。沈苛眉头皱得更深,已不愿夏舍儿陪他冒险了。

    “我一个人去,绝对会出来。”

    夏舍儿急忙道:“不行,我跟你一起。”

    夏余人沉默了片刻,道:“我明天陪你们一起。”

    只有他了解夏舍儿的脾气,夏舍儿决定的事是任何人都不能改变的。

    上尖城一座客店的一间天字号房中。

    沈苛与夏舍儿难得两人坐在一起,桌上温着一壶老酒,摆着八碟菜。夏舍儿温柔的简直如同贤妻一般,只要沈苛酒杯一空,酒壶便已为其添满。

    她自己自然也喝。

    沈苛望着窗外,笑道:“这是我来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场雪。”

    是的,下雪了。

    天上飘下了鹅毛大雪,山坡,丘陵,农舍,城镇,房,大街都在渐渐地变得雪白。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变得十分干净,所有的仇恨、厮杀、痛苦、磨难似乎都已被这场雪给埋在了地下。

    雪白的世界,只有干净。

    夏舍儿微微一笑,道:“大狱中只有阳光。”

    沈苛笑道:“不知我们出来之后,那轮太阳是否还存在。”

    他们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破裂,至于之后有没有愈合倒确实是两之事。

    夏舍儿道:“你娘亲还在里面,你打算怎么办”

    沈苛笑道:“自然会救她们出来,不过现在还没有那种能力。”

    夏舍儿捏着自己的衣角,忽然盯着沈苛,道:“我们成亲的时候,若是没有你娘亲怎么可以。”

    沈苛笑道:“我还有三个伯伯和一个姑姑,有他们在也是一样。”

    夏舍儿笑道:“你见过他们了”

    沈苛头。

    夏舍儿笑道:“我见过你其中之一个伯伯,是个书生模样,本领高得很,我哥认为你那个伯伯很有可能要破宗匠境界了。”

    沈苛惊讶道:“你们见过”

    夏舍儿道:“他在找你,凑巧遇见的。”

    沈苛笑道:“他叫闻雨,是我的三伯伯,会施展符术。”

    夏舍儿道:“你三伯伯很厉害,他能敌得过千面疆的一个疆主。”

    沈苛道:“你知不知道蜡烛。”

    夏舍儿道:“你的那个朋友当初出狱时他并未出现呀”

    沈苛苦笑道:“他就是当时那个黑袍人。”

    夏舍儿惊呼道:“黑袍人是他”

    沈苛摇摇头,道:“黑袍人是那个初次露面的年轻人,他叫伊始。蜡烛却正是他的弟子。”

    夏舍儿道:“原来如此,五十年后你真与他有一战”

    沈苛头,道:“不可避免。”

    夏舍儿盯着他认真道:“我会陪你。”

    沈苛放下酒杯,忽然伸手抓住夏舍儿白皙柔软的玉手,轻轻一拉,竟已将她拉入了怀中,而后望着胸前的美人笑道:“今晚你就可以陪我了。”

    夏舍儿浑身已经僵硬,却又在微微发抖,她的声音也在发抖。

    “不可以,等成亲后我自然会依你,现在现在不行。”

    沈苛伸手在她脸蛋上轻轻一捏,笑道:“迟早的事。”

    夏舍儿脸上已经红得快滴出了血,声道:“那下次,下次一定依你,我还没有准备。”

    沈苛苦笑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夏舍儿垂下了头,手指捏着沈苛胸前的衣襟,抬着头望着他的下颚,声道:“那等明天之后。”

    明天过后,她便会随沈苛浪迹天涯,随沈苛在这世间游荡,他们会形影不离,像恩爱的夫妻一样。

    他们想得真美好。

    明天来得好快,似乎眨眼间,明天就变成了今天。明天当然不会变成今天,只是明天到了,就不能称为明天了,得今天。

    今天的世界真干净,没有一丝杂色,雪白的世界。

    沈苛与夏舍儿在房间里吃了些早餐,梳洗一番,便出了门。

    银装素裹,碧空如洗,昨夜的雪很大,今天的雪却已经停下,好像上天都不想去打扰“松庄”的大喜之日。

    十二月十八,上尖城的人们起得比往常早了些,每个客店都有一股股人流走出,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松庄的客人自然也会为主人的喜事而感到开心。

    这次喜事,除了宋乔儿正式邀请的五千九百人外,尚在松庄外摆起了百里长席,只要有人莅临,便是客人。

    今日的松庄是自修葺以来最美丽的一天。

    松庄方圆十里之内种着一颗颗松树,松树上堆满了雪,雪上面挂满了彩灯。若是你从天空俯瞰而下,简直美得如梦如幻。

    喜气的氛围似乎早已感染了昊天,连碧空之上的些许白云都映着红红火火的颜色。

    松庄山门前,站着一百零八个迎宾仆人,这些人也穿得一身红,连袜子都是红的他们挂着喜气的笑容恭候每一位贵客来临,每个客人都有礼品,礼品的分量都沉甸甸的。

    仆人记载着人物姓名与所送礼品,便有美丽的婢子带他们到山庄最广的那片大广场上入席。

    “刀朝武居,携一斤红莲须道喜。”

    “黑隶四大家族金、白、青、黄四位公子与黄岭将军,携上等千层乌金一车道喜。”

    “亘岚南宫世家大少爷南宫如,携一级地府红铁道喜。”

    “暗杀组织割芥第一大杀手春宫三,携极品伴生赤藤花一朵道喜。”

    “暗杀组织屠户第一阁主方手,携赫红蝴蝶蛋一对。”

    当沈苛来到松庄的时候,喧哗的声音都几乎可以将云朵冲散。他和夏舍儿并肩而行,周围站满了人,这些都是在外面吃末等席的人。

    然后他就见到了一些熟人。

    亘岚大皇子、伏土大司仪、捏花公子、一个背刀的人、与一个如雾一样的年轻人,这个人穿着一件青衫,他的眼睛如雾,他的眼睛似乎随时看去都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沈苛知道那两个便是黄刀君与鬼雾儿,他们身旁还有两个熟人。

    百城黑宫。

    沈苛看见他们,他们也看见了沈苛,然后他们的眼睛就直了,简直不敢相信居然会碰到他一般。

    沈苛暗暗叹口气,苦笑道:“他们又要来找麻烦了。”

    果不其然,他们七个人已经慢慢地走了过来。亘岚大皇子尚在数丈之外,就已经笑道:“沈兄,那晚匆匆一别,不想竟会在今日相遇,蜡烛那个子了”

    沈苛笑道:“他已经见鬼去了。”

    亘岚大皇子瞥了一眼他身旁的人,哈哈大笑道:“原来是沈兄与夏姑娘在一起,那蜡烛确实是该去见鬼了。”

    沈苛叹道:“是人总会见鬼的。”

    黑宫冷冷道:“今天能在这里看见你却比见鬼更有趣,你找死倒也会挑地方。”

    沈苛双手一摊,苦笑道:“我本来也不想来的,傻子才想到这里来,可是宋乔儿偏偏给我递了一张柬帖,我又不敢不来。”

    话罢,他们几人面上露出一丝惊讶之色,想必也想不通为何宋乔儿居然会邀请沈苛似的。

    黑宫冷冷道:“你来了也得死。”

    沈苛道:“可是我不来就死得更快。”

    黄刀君忽然笑道:“大家可别死了,这么喜庆的日子,要沈兄的命也得等这场喜事过去之后吧。”

    沈苛望着他,皮肤很黑,刀身很窄,眼睛很冷静,身躯很放松,是个棘手的人。

    “刀君兄的不错,在下就是打赌今日你们不敢惹我才来的。”

    黑宫冷冷道:“不见得,若是杀你只怕也没有什么影响。”

    沈苛又摊开了手,道:“你倒也蠢的很,我沈苛既然今日敢出现,也就不会怕你们几句唬人的话了。”

    他话已开始变得尖锐,锋利。

    忽然,天际之上传来破空之声,人未到,已经开始在大喊了。

    “沈苛鬼,谁是沈苛。”

    话音落下,众人已看见这话的人,严格来,是三个人。大家瞧见他们的打扮,只觉眼角猛跳,简直怪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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