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位客人的名帖已经送到,他要为我讲述故事的地点却不是我的凤仪阁而是他的家。原因无他,这位客人已经垂垂老矣,经不起舟车劳顿,但他的确受到了凤仪阁的感召,这回我必得亲自走一遭了。

    我走到凤仪阁的门前,金门大开着,离白玉坎只有三步之遥的时候,金门无声关闭,玉坎怒涨一丈,红光显现,中有刀剑嗡鸣,彻底封住了大门。镂雕花窗自一层起层层关闭,直至整个阁中再无一丝光亮。

    “期限未到,阁主请回!”

    “期限?”我抬头忘了忘毫无色彩的阁顶,“这凤仪阁的岁月真的有尽头吗?”

    “帝的命令,自然是真的。”

    “你多久没见过她了?”

    “我······我不记得了。”

    “她就守在外院的凝香斋等你。”

    “我知道······”没见过世面的小狮子两句话便又动了情。

    “这次的客人可以助我突破第三层阁,你只是还了我一个人情。”

    片刻,红光减弱,玉坎下降,金门开缝。

    “阁主动作快些,我的道行只够做这么多了。”

    我勾唇,“多谢。”

    ······

    我顺利见到了我的第五位客人,以下是他为我讲述的故事。

    在北方一个清贫的小村庄里,露月的风吹得杨树不停打颤。一位父亲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深处的胳臂似是要将他交出去,可孩子到了对面的人手里,他却又迟迟不肯放手。

    “来之前咱们可是说好的,天晚了,松手吧,别凉着孩子。”那人催促道。

    父亲慢慢松了手,从怀里掏出一块金表,“这是你祖父当年在山西灵丘缴获的,无论如何,时刻铭记着你的家族······”。父亲将金表塞进儿子的襁褓,最后看了一眼儿子香甜的的睡颜,“等这段日子过去了,爸爸亲自来接你。”儿子的鼻子吭了一声,似是要从梦境中醒来。

    “走吧,快走吧。”这次换做是父亲催促对面的人了,他怕儿子睁眼看到自己软弱无力的样子。

    “保重!“”那人抱着孩子快步离去,独留下两手空空的父亲泪流满面。

    小林的第一块手表是从他记事起便存在的一块金表,没有人告诉他一个清贫的家庭怎么会有这样贵重的东西,也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这样贵重的东西会属于一个孩子。

    后来,在他升初中的时候,金表不见了,他的父亲告诉他,金表被拿去换你的学费了,不然我们供不起你了。小林信了,可他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学费,只是家中的弟弟多了许多吃喝用品。他收了地里的麦子拿到集上贩卖挣钱,再加上奶奶和乡亲们的帮助,他凑齐了自己的学费。

    在小林读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他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二块手表,是父亲出远差给小林带回来的一块烟台北极星的机械表,光滑明亮的圆表盘,等距跳动的细表针,最讨小林喜爱的是表针上那一点如血的红宝石,伴着表针的跳动一圈圈一次次指向中午十二点的北极星。正是这块表,它伴着小林从初中到高中,从中考到高考,一直到小林大学毕业恋爱结婚生了自己的孩子。数十年如一日,它一直戴在小林的手腕上,小林爱极了它,就连睡觉也不舍得摘下来,经过多年相依,息息相通,红宝石手表成了一块完全属于小林的表。

    完全属于,这话一点也不过分。在小林上大学的时候,手表还并不那么普及,小林宿舍里的老五要坐火车回家,怕误了时间,就向小林借了它。两天后,老五回来了,气冲冲把表还给小林,“你这什么表啊?一点儿也不准,若不是我一抬头看见候车室的大表,我就误了火车回不来了!”

    小林的心一凉,以为表坏了,嘴里嘟囔着“不可能,一直挺准的,你不是忘了上弦了吧?”小林接过表来,准备上弦。

    “不用上,满着呢!”老五没一点好声气地说道。

    小林打心眼里不相信自己心爱的手表就这么坏了。于是他对好时间重新戴在了手腕上。

    第二天,在老五闹钟叮铃叮铃的声音中,小林缓缓睁开眼睛,习惯性的抬起左手看腕上的表,六点十五分,一分不差。小林一下爬起来,摇醒对头还在被窝里多赖一分钟是一分钟的老五。“老五、老五,我的表没坏,还挺准呢!”

    第三天,老五睁开惺忪的睡眼,不相信的抓过小林的手腕仔细看了看,呢喃着“不可能,在我这儿,它就没正常走过字儿。”

    春天,老五和同乡去春游,又一次借了小林的表。玩够了回来后,他把表还给小林,“这次它压根儿就没走,连它也欺负我!”老五极其夸张的做着要哭的表情。

    看着舍友样子小林心里美滋滋的,因为红宝石手表是真正属于他的。

    在小林的儿子两岁那年,小林像往常一样给红宝石手表上弦,上着上着忽然嘎嘣一声,手表再也不走字了,小林拿着它几乎跑遍了小城所有的修表点,可是店家都说现在已经没有这款表的配件了。他只能看着陪伴了自己多年的老伙计静静地躺在书桌的抽屉里。

    等距跳动的表针上一点如血的红宝石一次次指向十二点的北极星,年少的浪漫一次次在梦中浮现了,纪念着那独属于小林的真情。

    故事到此结束。

    “来,给你介绍一下我的老伙计——故事里的红宝石手表。”老人骄傲地递给我一块手表,这是一块烟台北极星的机械表,光滑明亮的圆表盘,静止不动的细表针,还有最讨人喜爱的表针上的一点宝石,宝石的颜色如······

    “我一直在等他,我也去找过他,我就想问问他,是不是把我忘了,怎么任由我在别人家里受苦?”

    “他是想保护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年代啊,有什么办法呢?”他的眼睛里闪了泪花。“明明我大学的时候他还来看过我,明明已经过去了,他还是不肯承认。那时候,他哭得满脸通红,我还想,怎么这个人醉成这个样子还在校长办公室里待着。什么校长找我谈话?明明就是他想见我!可恨当年我也不敢认······”

    老人的情绪激动起来,抢过了我手中的宝石手表,对着它说道:“你明明给我送过衣服,我相信你从来没有把我忘了,怎么这几年就不理我了呢?我考上了大学,你不知道,我们那时候啊,一个班里四十多人最多也就能考十几个,嘿,我就考上了。”他的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神色,却很快沉积下去。“我做得再好又怎么样?他不认我。他不止我一个孩子,大概我是最平庸的吧。这样的我凭什么要求他记着我呢?”

    我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可是我一直等着他呀,我每天都想着他来接我,我穿上最好的衣服,给他介绍我的爱人和孩子,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我拉着我儿子的手,他拉着我的手,我叫他‘爸爸’!”

    “你负了我,说什么来接我······终究是没来······”一句几不可闻的话之后,老人闭上了眼睛,北极星手表表针上的蓝宝石蓝光一闪,蓝得教人忧伤。

    老翁啊,我没告诉他,那个时期的开始距今不过五十年,而他已经八十九岁,他才是有负于人的那个。真正的红宝石手表现今在何地?那个被送走的孩子是否如同这位陷入魔怔的老者一般——睹物思亲、对星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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