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冯子英便从睡梦中醒来,眼中布满血丝,她心里惦念着青莲,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一晚上都在做梦,梦中青莲喝完汤药便苏醒,冲着她笑,又与她坐在床头说些家长里短的闲事。

    冯子英走近床头,借着微弱的烛光定眼一瞧,青莲面色阙黑,印堂发紫,皴裂的嘴角像抹了墨汁一般,她一时间吓得呆愣,顿了顿神低声喊道:“若兰,若兰!快醒醒!”若兰惊起而坐,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她三两步赶到近前,见状失声尖叫,侧屋的老妇闻声慌了手脚,端着一盆热水赶了过来,看到青莲面色紫黑,似乎没了气息,惊呆之下,盆离双手,水溅四处。

    随后,老妇身子一软,倒向梁柱,若兰急忙上前搀扶,老妇悲急之下,凸目圆睁,手脚颤栗,指着床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来。冯子英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她为青莲把了把脉,脉象微弱,手指靠近鼻口,气息尚存,忙言:“大...大娘,青莲还有救!”过了好大一会,老妇这才顺了一口气,言:“是...是你害...害了我女儿,你还我女儿你...!”也不知老妇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冲到冯子英面前,抓住她的衣袖使劲儿一推,冯子英摔在地上,额头蹭到凳沿,渗出了一道血印。

    若兰又赶忙上前扶起冯子英,冲着老妇气呼呼地喊道:“阿姐有心搭救你女儿,你怎的如此蛮不讲理!”老妇似乎因悲乱了心智,颤着嘴角又言:“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我的女儿!...”若兰闻言憋了一腔子闷气,扶着冯子英就要离开,冯子英却迟迟不愿离去,言:“青莲危在旦夕,我不能走。”若兰气言:“可是你看她...咱们整整守了一夜,到头来却被污蔑成害人精,真是好心没好报,不如一走了之!”

    若兰气横横地转过头,冯子英来不及安慰她,赶到床前又欲细察青莲的状况,老妇不依不饶,一把推开冯子英,指着她说:“别碰我女儿!青莲昨夜还不至如此,怎的一晚上的工夫变成了这般模样,肯定是你做了手脚,不...不行,我们去见官!”说着牢牢拽住冯子英的手臂,就要拖出门去。

    冯子英哪肯依从,一边极力挣脱,一边回头望着奄奄一息的青莲,劝道:“大娘你冷静点,再拖下去青莲就没命了啊!”老妇哪管这许多,疯了似的死命拽她,若兰费了好大劲才帮冯子英挣开,喊道:“你这老妇!不是想去告官吗!扯着我阿姐作甚!”老妇气得全身发抖,转头出门而去。

    冯子英拨开青莲的眼皮瞧了瞧,又掰开嘴角看了看舌苔,忙言:“妹,打一盆热水来!”若兰匆忙备来热水,浸湿布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青莲的脸和手臂。就这样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若兰累得满头冒汗,冯子英急得坐立难安,她面色难堪,一直在思考如何是好。

    若兰言:“阿姐,青莲她是不是真的没救了...”冯子英回:“莫要瞎说,青莲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醒过来的,只是这金银花本是解毒良药,就目前看来不但毫无作用,反倒像加重了毒性,我实在不明白是何缘故,如今只能期盼三九尽快寻来梁公了...”

    若兰拧干布巾,沉着脸说:“阿姐生性善良,却不知人善被人欺,就算青莲难逃厄运,也怪不到你的头上。”冯子英言:“妹,人命关天,岂能如此计较,你可知除了梁公,还有何人可治此病?”若兰眉头一皱,思忖片刻后,言:“阿姐,西街有家卢医馆,头家姓陆,虽说陆公的名气不比梁公,但也是声名在外,前些日子夫人染疾,就是请他来诊病的。”冯子英双目一亮,随即嘱托若兰速去相请。

    若兰叹着气出门赶去西街,冯子英床榻前心焦如焚,坐立难安,她实在没料到事情会糟糕到如此地步,青莲的脉搏愈加微弱,手臂冰凉,看上去如同一具尸首,冯子英心头一怔,快速缩回手,她不愿靠近青莲,甚至有些后怕,慌神间转头向屋外走去。

    “就是她,大人!”不到一个时辰,老妇引着两个衙役进了宅子,正好撞上慌里慌张的冯子英,“就是她害死了我女儿,求求你们为老身做主哪!”老妇说着又哭哭咧咧,双膝一软跪倒在衙役旁侧,衙役厌烦地看了老妇一眼,言:“行...行了,你说她害死了你的女儿,那你女儿的尸首现在何处?”老妇匆忙又引衙役进了屋,带头的衙役近到床前一瞧,还未仔细探查,立马吓得眼珠子溜圆,随即下令羁押冯子英,冯子英苦苦解释,衙役似乎没有心思听她言语,只想尽快离开这间屋子。

    出了屋门,冯子英回头喊道:“大娘,青莲她还活着,待陆公来诊病时,万万不可阻拦,否则青莲就真的性命难保了!”衙役漫不经心地说道:“未时一刻,县令大人堂前审案,容你些时辰料理一下后事吧!”说罢拖着冯子英离去,冯子英极力挣扎,口中还在不断嘱托。

    老妇见衙役已去,匆忙赶到青莲身前,颤着手摸了摸她的脸,失声落泪,随后却又不哭了,床头屋门间踱来踱去,心头思量着什么,几欲夺门而出却又住了脚步。若兰紧赶慢赶,终于请来陆公,进屋后发现只有老妇一人端立床头,若兰忙问:“阿姐何在?”老妇没有理会,若兰满屋找了一圈还是不见人影,质问道:“大娘!我阿姐到底在哪儿?!”

    老妇冷言回道:“她谋害我女儿,现已被衙役缉拿,要寻她就去县衙吧!”若兰一惊,一时不知作何言语,忙言:“陆公,青莲病危,但请尽力相救,小女子还有要事,还望见谅!”这位陆公是性情中人,一脸良善,应允过后匆忙坐到床头,为青莲把脉诊病。

    若兰虽然憋了一肚子火气,但也不愿与老妇多言纠缠,匆匆夺门而去,她径直赶回许府,将冯子英被缉拿的消息告知许向林,以商对策。许向林闻言大吃一惊,一来三九那头迟迟未有消息,此时冯子英又无缘无故被县衙拿了去,他心神不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付。情急之下,他和若兰急急忙忙赶去县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再做应对。

    陆公把过脉后,眉头凝重,慢捋着胡须自顾思量,时而摇头,时而点头,随后又细细观察了一番,依旧脸色沉沉,他起身来回踱步,望着青莲叹息不止。老妇死死盯着他看,半晌不见他说话,焦急问道:“医家,我女儿是不是已经...”

    陆公摆摆手:“此病系中毒所致,只怪老朽孤陋寡闻,令爱到底所中何毒,确实不敢妄下论断,苦恼不能对症下药哪,好在令爱虽脉象微弱,但脉息平稳,面色虽看上去紫黑,但全非内毒扩散所致,可是吃过什么药物?”老妇言:“昨日那冯娘子将金银花熬成汤药,喂于青莲,今日一早便成了这般模样。”老妇言语间透露着恭敬温和,全然不像先前对待冯子英那般无礼恼恨。

    陆公微微点头,道:“这就对了,金银花乃祛热解毒良方,定是与体内顽毒发生反应,才致面色黑紫,手脚冰凉,只不过药量过甚罢了。老朽开一方子,凭此方抓药,或可防止顽毒扩散,但此方只能暂缓病症,要想根解此毒,还需另寻明医良药,否则再拖延下去,令爱恐怕性命难保。”言罢,陆公开了方子,告知老妇即刻前往卢医馆取药,老妇却是不慌不忙,虽然口中连连答应,过了好大功夫还未前去,自顾坐在床头焦思深虑。

    近些时日,秦安之子秦汉才终日沉迷酒色,拥红偎翠,出了酒馆便上青楼,好不逍遥快活,昨日回到家中却突感不适,下体疼痛燥热,恶疮瘙痒,秦汉才急火攻心,脊背红斑四起,额上汗如雨下,今日一大早,秦安便差人前去卢医馆请陆公诊病,陆公也不敢怠慢,为老妇开过方子后便匆匆赶去秦府。

    陆公走后,老妇将药方揉作一团,扔在地上,似是无心相看,随后又急急插好门,赶到床榻,趴在青莲身边痛哭不止,嘴里还在不停叨咕:“我的好女儿哪...为娘对不住你啊!...”老妇哭了足足半个时辰,估摸着未时将到,她抹了抹眼泪,将屋门上锁,急匆匆赶去县衙。

    三九整整折腾了一上午,几乎将乌伤寻了个遍,还是不见梁庸的影子,他闷闷不乐,累得精疲力竭,嘴里还在嘀咕埋怨,眼下也只能回府禀告,另作打算。许向林和若兰二人紧着步子赶往县衙,县衙门前挤满了人,一个个探头探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许向林挤开人众上了大堂,但见冯子英双膝跪地,县令陈统端坐庭案,冷眉威面,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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