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上一片鸦雀无声。

    还是余绽先抬起了头,悄声笑问:“沈姑姑,我能站起来了吗?”

    “嗯,早就能了。”椎奴看着她便满眼带笑。

    余绽起身,堂而皇之把令牌塞进了自己怀里,然后笑着请椎奴:“沈姑姑想必要跟又新叙叙旧?”

    椎奴摆摆手:“有什么可叙的?等她伤好了……咦?怎么看起来,像是重新包扎了?”

    老女官一眼看出来又新吊在脖子上的绷带似乎跟寻常的不同。

    余绽嘻嘻地笑着,搀了她坐了自己的位置:“她来那天我就觉得她那伤处不对劲,所以拆开来看了看。亏得她能忍疼——”

    说着话,自己紧挨着椎奴,坐了下首,转头吩咐一句:“丽娘,换厨下前天下午的茶点来。”

    才接着续道:“您知道,我是大夫嘛!自然就给她重新把骨头仔细接好,以后这条胳膊就不会有什么异常了。”

    椎奴大有深意地看她:“小娘子既然这样一手好接骨功夫,如何不去韩家应诊,帮着韩家三郎把骨头接好,也能解一解跟韩家的恩怨?”

    余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啊?什么?韩三郎骨头断了?我不知道啊!断了哪根骨头?怎么断的?”

    椎奴笑眯眯地一直点头:“嗯,也对,你才从疫区出来,进京后为了避嫌,始终与世隔绝。所以没听说过韩三惊马腿骨跌断的事情。”

    余绽小鸡啄米似的跟着点头:“嗯!嗯!是的!”

    椎奴看着她,简直越看越爱,才要张嘴继续说话,一抬头见余家众人都站在那里屏息听着,不由得眉头大皱:

    “你们几个男子,如何就这样直愣愣地站在旁边,看着我跟余娘子说话?外男冲撞内宫女官,那可不是小罪过。”

    又不悦地对又新道:“看来你来他们家,真是偷懒得很。一丁点儿规矩都没教过他们!”

    又新温顺地低头认错,转身伸手:“两位郎君两位小郎君,我送你们出去。”

    余家四个男子只得悻悻地跟着又新出门。

    “你原先是叫日新么?”余络还是看着又新眼馋,一出门就忍不住想要跟她搭讪。

    又新微微一笑:“我姓易,三小郎君可以叫我易尚仪。”

    “老三,易尚仪是正五品,大伯父也是正五品,他们平级。”余纬在后头踢了余络一脚。

    余笙思索片刻,迟疑地问:“易尚仪是因何出宫的?既然已至五品,如何还能卖身我余家为奴?”

    “余大郎君弄错了。”又新含笑,却针锋相对,“我因何出宫,此事不能说。如今我也并非是你余家之奴,而是太后娘娘赐给四小娘子一个人的教导尚仪。”

    “这样好。”余简忽然出声,用力点头,“易尚仪与我余家其他人没了牵扯,对我女儿、对我们大家,都是好事。

    “若是以后易尚仪遇到有什么人打着我余家的旗号来套哄消息,还请不要客气才好。

    “我余家虽是山野草莽、微贱出身,却还知道廉耻规矩四个字,不会有人莫名其妙地前来聒噪尚仪。”

    余简淡淡地对又新说完,便转向余笙:“我铺子里还有些事,就不跟兄长同路了。“”

    “啊啊!二伯,我跟你一起,我还没去过咱铺子瞧过呢!“”余纬敏锐地感觉到了余笙的怒火,当机立断逃离大型虐子现场。

    又新在二门处站住,笑容可掬地欠身跟他们告辞,然后漂亮地一转身,脚步轻灵地飞快回了花厅。

    余绽和椎奴的叙谈已经从“那些赏赐一会儿有内侍送过来”慢慢地到了“太后娘娘眉间青筋隐然,目赤唇焦,两颧微红,手指也略见水肿”。

    “太后最近情绪起落,很是心焦。”椎奴叹着气,随手端了茶饮,手指微微一顿。

    茶是川蜀那边的高山云雾,点心却是竹叶糕和红糖糍粑。

    都是椎奴最爱吃的。

    但平常人却只知道老女官酷爱麻辣,并不知道她也爱吃这些黏黏的糕饼。

    “我们家的厨子特别喜欢做点心。南越的西齐的,她都爱得不行。前天我试了这些,觉得还不错。

    “您在宫里吃食见得多,您帮我品品,正宗不?”

    余绽坦然自若。

    椎奴也只好咽回去满腹的疑问,尝了尝,笑开了眼:“好吃。就是这个味儿。”

    两个人就这样吃吃说说,竟也轻快地就过了一个多时辰。

    看看外头的天色,又新只得上前轻轻提醒:“姑姑,该回去了。太后怕还等着您伺候晚饭呢!”

    “哦。对。差点儿忘了。唉?怎么给你的东西还没送来?”

    椎奴说着皱眉站了起来,摆摆手:“又新送我吧。你坐着。”

    “那怎么敢?”余绽笑着也起身。

    以前椎奴姑姑那样疼她!

    老女官步子轻快地回了宫。

    “小娘子,您果然只是幽州城的一个小小弓匠家的侄女么?”

    又新对着余绽,都有些好奇了,忍不住笑着调侃她。

    “我制了床弩,一手九箭连珠的绝技,还是个高明的大夫,我还长得这么漂亮!”

    余绽高高地抬起了下巴,睥睨着笑:“太后娘娘哪儿是真想留萧韵吃饭啊?她老人家那是怕萧韵跟着我出宫会纠缠我,所以才替我拖住了他!不然,椎奴姑姑怎么会这么快就来咱家了?”

    “小娘子怎么知道沈姑姑名叫椎奴?”又新的眼睛再度幽深。

    “在梨花殿听见太后这么喊她老人家的啊!”余绽笑嘻嘻地跑回房,“啊啊啊啊!我晚饭不吃了,饱饱睡一晚,明天去收拾萧家兄弟!”

    又新看着她的背影,哭笑不得。

    梨花殿里。

    早早就把萧韵和潘皇后、太子打发走的沈太后一下午都坐在偏殿里,眼巴巴地等着椎奴回来。

    可老女官一进偏殿,草草给她行个礼,就先发起了脾气:“内侍省是不是疯魔了?我要送东西给小娘子,他们都敢扣着迁延不发了!怎么着?连我都得打点他们不成?”

    “啧!行了!是我让等你回来的!先别那么多废话了,快告诉我,孩子家里怎么样?”

    沈太后急得直拽她。

    椎奴一拍巴掌,伸手拉她起身:“那倒好了!内库里的那些东西,我还真不怎么看得上眼。走,去咱们库里,我正好给小娘子挑些合用的!”

    “她家里,穷么?”沈太后忧心着,脚下步子丝毫不比老女官慢半分。

    “不是穷,是不趁手。”椎奴掰着手指头数,“那架红木屏风,那盆翡翠盆景,那幅南宗山水,哦,还有前儿新来的几匹缭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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