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姣回来,把东西与刘婶交割明白,将剩下的铜钱给了她。

    刘婶嗔着她:“你这孩子,钱袋子呢?”

    “大约是掉了,管它呢,钱够数就行了。”阮姣笑道,从袖里将出一块蜂蜜枣糕来,递给她。

    刘婶一愣,朝她脑袋上便是一巴掌,怒道:“疯了你!多花十文钱到时候对不起帐来,又讨一顿打!”

    阮姣朝她翻翻白眼:“刘婶你好记性,哪里对不起帐来了,刚才不是都交割明白了。”

    刘婶看看手里的钱,再数一遍,疑惑的抬眼望着她。

    “集上遇着个妇人,替她化了个美妆,人家给的赏钱,看你平时照顾我,没什么孝敬您,你不是一直念叨这辈子怕也吃不上一块这样的糕吗?这可不用一辈子了,快尝尝,好吃不?若是好吃,我集集买与你吃。”阮姣笑道。

    “当真?”刘婶一脸不信,又质问她一遍。

    “刘婶,我何时跟你讲过假话?我会化妆这你知道的呀,平儿平时的妆容不都是我给她画的么?练出来了。”阮姣笑道,掰了一块糕往她嘴里送。

    刘婶只得张嘴接了,却吃出一泡子眼泪来。

    “咋啦?不好吃?”阮姣见她流泪,心中一惊,忙问道。

    刘婶展袖拭泪,摇头:“你这傻丫头,我平日里拿你当丫头使,你对我这么好却是为何?我却是不能照应你的,也帮不得你什么忙。”

    阮姣笑一声,也自掰一块糕放到嘴里,笑道:“我当什么事呢,原来是为这个,我就这样的命,怨不着别人,再说了,我也不会一辈子这样下去,总有出头的一天,等我有了出息,认你做干娘,让你当个老太太一样的老封君,雇十个丫头伺候你。”

    刘婶朝地上啐一口,骂:“扯谈!我也得有那命!白日做梦呢,死丫头,赶紧捡豆子去,中午点名要喝青豆排骨汤呢,这还没怎么着,就这样,要是成了,还有别人的好日子过!”

    阮姣情知她抱怨的是平儿,也不回话,嘻嘻笑着去院子里捡豆子,捡了不到半碗青豆,只听大奶奶房里传来呜呜的哭声儿,不由伸长脖子往那边瞧去,一会儿,屋里又传来大老爷的咆哮声和砸东西的声音儿。

    阮姣垂下头,继续捡她的豆子,这一准又是大老爷管大奶奶要钱,大奶奶不给,又闹起来了。

    阮姣捡着豆子的工夫,见大老爷怒气冲冲的步出门来,又回头指着屋里骂:“动不动就寻死觅活,死了倒好,我另娶一个贤慧的,也省得天天这么闹!赶紧去死!死了清静!”

    说罢,大踏步出了门,头也不回。

    阮姣望一望那边敞开的门,隐约能听着里面的哭声儿,心想着进去劝劝,却又暗自嘲笑自己自作多情,这大奶奶也未必把她放在眼里。

    又捡了几粒豆子,心中却终是不安,那屋里的哭声却又不闻,便起身走过去,趴在门口透过帘子朝里面瞅去。

    这一瞅,倒是五魂丢了四魄,一步跨进去,却跌坐在地上,手撑着地后退两步,直着嗓子大叫:“救命啊!大奶奶上吊啦!”

    正在院子里扫地的张胜闻声赶了进来,捡个凳子站着将挂在梁上的大奶奶抱了下来,缓过神的阮姣忙爬起来,帮着张胜一起将她撮弄到炕上躺好。

    待众人慌慌张张的叫了大夫来,大奶奶业已经醒了,面朝里躺着,不言不语,只顾流泪。

    大夫瞧过,开了剂方子,说声无大碍,便要告辞。

    老太太付了诊金,命张胜好好将人送出去。

    大夫走出屋去,老太太的面色跟着沉下来,冷声问道:“老大家的,这又是为什么?老婆子我缺你吃是缺你穿了?你寻这条道来给我没脸?”

    大奶奶轻声抽泣着,不言语。

    一直趴在炕边盯着娘亲的顾准抽抽噎噎的回道:“老太太,爹打娘,拿砚台打娘的头,把娘的额头都磕出血了,抢了娘的钱就跑,娘也是气不过才做出这等事来。”

    岂料老太太闻言,脸只一冷,哼一声:“一个妇道人家,丈夫还在,怎么能够管着家不给男人钱使呢?是你娘的不是。”

    一边的阮姣心里苦笑一声,这是什么逻辑?难道女人就该累死累活的赚钱养活这吃白食的男人不说,还不能有一句怨言,不能管着自己赚回来的钱了?这是真拿女人当牛作马呢!

    “老太太,娘日夜绣针线,手指头个个被绣针捅的稀烂,这才卖了绣活儿,原指望拿这些钱给我们哥俩儿做两套新衫子,爹见了钱,非要拿去宴请同窗,他那些同窗哪里有个真心跟他交往的,都是些酒肉朋友,还望老太太给娘作主。”

    顾准下炕来,跪到老太太脚下,哭着求她。

    老太太的脸色却越发的阴暗,冷笑一声:“准儿,你快起来吧,小小年纪倒是挺记着住话儿,这些话却都是谁教你说的?”

    “回老太太,没人教重孙儿,重孙儿说的都是真事儿。”顾准哭着磕头。

    老太太从椅子上站起来,拍拍手,猛的点头,冷笑:“也罢,是我这个当家的没教育好儿孙辈,让媳妇们跟着受委屈了,老婆子我这就去菩萨面前请罪,让她宽恕我的罪过!”

    刘氏从炕上翻身起来,朝老太太跪下,声音嘶哑的分辨:“老太太息怒,休要听准儿胡说八道,孙媳妇从来没这样抱怨过。”

    “行啦,别在我面前演戏了,也不是头一回寻死,我念着你们家两个小子,每月的分例已经比二房多出一吊钱来,还要怎么样?这些钱可都是从我和太爷的分例里扣出来的,不占着公中的便宜,这却不能再多了,再多,我和太爷还不被人家的唾沫星子淹死?这心已经偏的没边了,还能怎么样。”

    老太太长叹一声,操起手,拉起跪在地上的顾准,走出屋去。

    刘氏瘫倒在炕上,呆子一般,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滚下腮来。

    一直站在墙边的阮姣心里难过,又不好上前劝她,只慢慢的退了屋子,却不肯就走,立在院子里不远处的墙根下往屋里面瞄着,怕她再寻死志。

    却只见老太太贴身丫头子菊花自屋里出来,端着张长脸,朝二房屋里去,一会工夫出来,又朝姑奶奶的屋走去。

    ”菊花姐,姑奶奶不在,大清早起床就到邻居家描鞋样子去了。”阮姣在她身后喊。

    她回头瞧她两眼,点点头:“那就麻烦阮姑娘把姑奶奶叫回来呗,我这还要叫上张胜一块儿去庙里请太爷回来。”

    阮姣答应着随她一起出门,轻声问:“怎么都要叫回来?有事?”

    “这却不能够知道,不过看老太太的样子是被气的够呛。”菊花回她一句,自去找张胜。

    阮姣去隔壁孙大娘家把顾小凤叫了回来。

    顾小凤问她啥事,阮姣便把大奶奶上吊的事告诉了她。

    她怔半晌,笑一声:“这个嫂子也真是,知道自己嫁妆少娘家人口稀,又没个亲兄热弟的撑腰,倒是闹什么闹,她进我们家,本就是高攀,不抱着小脚安安分分做人,倒就是个闹,有甚好处?苦的还不是自己?”

    “我倒觉得这一回是大爷不对,给孙少爷做衣衫的钱也抢。”阮姣低声嘟囔一句。

    顾小凤一声冷笑:“男人再不对也是男人,家里的钱得由着他们使,咱们女人能怎么样?还不得受着,难道能翻了天?“

    阮姣不想跟她继续说下去,当初顾小凤嫁到隔壁镇的王财主家时,带走的嫁妆着实在这方圆十余里之内传成美谈,有儿郎的人家都扼腕叹息,没福气娶到这样有钱的媳妇,

    可好事不长,顾小凤成亲不过半个月,新郎竟被自家养的牛踩死了!那些羡慕的人家这时节就都变成了看笑话的,偏生王财主家找个算命的回来说,这顾小凤命中带煞,专克夫家,先克丈夫,接着便是公婆,再接着连伯叔甚至出了嫁的大小姑子都一概不能幸免。

    王财主家因此劫了她的嫁妆,要将她卖入青楼。

    老太太不舍得自己的孙女儿受苦,情愿掏钱又将人讨了回来。

    “阮姑娘,没听菊花说是什么事这么劳师动众的,连太爷都要请回来?”顾小凤问着阮姣。

    阮姣摇摇头。

    说话间,人都请齐全了。阮姣本想回屋做会儿绣活儿,却被菊花也叫到了老太太屋里,说让她也听听。

    阮姣心里打鼓,他们家的事倒跟她有什么关系,竟然要她也来。

    老太太端端正正的坐在炕上,面色威严的望着站着的众人。

    她的亲生儿子太爷顾平顺穿一身道袍,留着长髯,朝上作一辑,言语却颇不耐烦:“母亲,儿子现已经皈依佛门,不闻凡尘俗事,若只是家务事,恕儿子无理,这就告辞了。”

    “若你从此以后不再领顾家的月例分子,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老太太冷声道。

    顾平顺被老太太呛了一口,一下子涨红了脸,嘿嘿无言的去椅子上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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