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泉映月(短篇)张宝同

    日子不管多么艰难,总是要往下过的。新『Ω┡  . 阿炳依然每天跟在女人的身后,一边拉着二胡,一边走在无锡的大街小巷里,不过,阿炳的身体状况却是日差一日。幸好有女人的细心照料,他的生活还算勉强过得去。他和那时的人们一样,心想只要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日子就会慢慢地好起来。

    终于,日本人真地投降了,抗日战争胜利了。可是,日本鬼子虽然被赶走了,但老百姓的生活依然苦难,让人看不到一点希望。所以,每当阿炳再拉起那支《依心曲》时,曲调和情绪就越地深沉忧怨。实际上,生活的坎坷经历使他练就了一副坚强不屈百折不挠的个性。尽管穷困与疾病多少年来一直在折磨着他摧残着他,但他却是一直在顽强地拼搏着抗争着。但是,拼搏与抗争的结果除了给他的生活与经历增加了一些英勇悲壮的豪气之外,却没有使他的生活本身有多大的转变与改善。相反,拼搏与抗争还使他消耗了太多的心智与精力。所以,当他的拼搏与抗争以悲剧性的结局作为回报时,那么,这种打击就可能会是致命性的。

    一九四七年的一个秋夜,不知是谁把阿炳救过新四军支队长的事向镇公所的特务告了。因为那个叫罗依龙的新四军支队长已是解放军太湖支队的司令员,是***通揖的要人。镇公所当即派人把阿炳逮捕,关在了镇公所的拘留所里。镇公所的特务采取种种方法对阿炳进行严讯威逼,要阿炳讲清他与罗依龙的关系,并要他承认自己通匪通共。但阿炳只说他那时是救过一个炸毁日本军火船只的新四军,但并不知道那人叫啥名字,也不知道他是共党。特务见他顽固不化,就把他吊起来,对他进行严刑烤打。此时,阿炳已是五十四岁的老人,且体弱多病不堪一击,那能受住这般的酷刑,所以,一番吊起和抽打之后,阿炳便昏迷过去。

    镇公所的特务见阿炳昏迷过去,赶忙把阿炳从刑架上放了下来,用凉水泼在他脸上好让他清醒过来。可是,阿炳一连两三天昏迷不醒。镇公所的人见此情况,就找来医生对阿炳实施抢救。打过针吃过药之后,阿炳才算有了气息。

    镇公所的人知道阿炳成年累月走街穿巷拉琴卖艺,在整个无锡无人不识无人不晓,如果因为他过去救过新四军而遭之不幸,必会坏了镇公所的声誉。所以,等阿炳苏醒之后,稍有恢复,就把阿炳给放了。等阿炳昏昏沉沉一摇一晃地回到自家的小屋里时,却见屋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不见女人的动静和声息。

    因为身体虚弱昏沉欲睡,阿炳摸着床边,往床上一躺,便倒头就睡。不知睡了多久,阿炳觉得身体有些恢复了,感到有些口喝,就大声地呼叫着“阿侬阿侬”。可是,始终没有女人的回音。阿炳就想女人去哪了,怎么这久时间还没回来。正这样地想着,屋东男人来了,把一大缸子水端到他的面前,对他说,“阿炳,你别难过,阿侬不在了。”

    接着,便把阿炳被镇公所抓走后,女人就整天跑到镇公所门前哭着闹着要镇公所放人。可是,镇公所威胁她说阿炳犯的是通共通匪的死罪,她就是再哭再闹也没用。听着这话,女人也就没再去哭闹。后来,她不知听了谁的话,说他们救过的那人是**的大官,光手下就有上千号兵马,就要去找那个**的大官,好让人家带兵救阿炳。于是,女人就坐船到太湖那边跑了两三天,却连个**的影子都没见到。回来那天,女人说肚子痛得厉害,不想吃饭,也不想动弹,就躺在了床上。午夜时分,女人肚子痛得厉害,嗷嗷直叫。房东男人闻讯过来,赶忙跑去找医生,可是,等医生赶来时,女人已经不行了。

    对一位饱经风霜灾难重重且又刚刚经历过牢狱之苦心身摧惨的盲人来说,到了这种年龄如果再失亲丧偶无依无靠,以后的生活将会是怎样的惨景?这让他连想都不敢想。

    伤心痛感一整夜之后,第二天一早,他就要房东男人带他到女人的坟上去烧纸。女人的坟是在小镇西北不远的一片荒岭坡地的边上。这里的一切他虽然看不见,但却想像得出,因为小时候他常到这里拾柴和玩耍。秋日的凉风清冷清冷,坟地的周围总是让人有种冷漠萧杀之感。他一片一片地烧着纸钱,就像是焚烧着心中那一片片可怜的希冀。他知道随着眼前这一片片火光的熄灭,未来的生活也在一片片地化为灰烬。

    从狱中出来,阿炳的身心已遭到了严重的摧残,可是女人的死,又给了他毁灭性的打击。由于悲痛过度,阿炳整天不吃不喝,呆若木鸡,大病一场,健康状况极度恶化,连走街窜巷拉琴卖艺都已力不从心,更主要的是女人一死,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已经死了。所以,从此也不再拉琴弹琴了。

    失去了女人,他的生活顿时陷入一种混乱无序无依无靠的境地,而且,没有女人牵领着,他连出门行走都非常地不便,所以,也没法再边走边拉着二胡在无锡的大街小巷中演奏和卖艺了。其实,他的身体状况极度虚弱,不要说拉琴拉上一天半天的,就是拉上一两支曲子,就累得喘息不止,有气无力。

    处于这种状态的阿炳自觉已是穷困末路来日无多,且无谋生挣钱之道,只得靠乞讨为生。乞讨生活比靠拉琴卖艺的生活要艰辛困难得多,也自愧无奈得多。过去,卖艺的阿炳虽说穷困,但吃住不愁,衣着整洁,可现在的阿炳虽说还是戴着那副墨镜和那顶毡帽,却是衣着邋遢,步履蹒跚,整个一副风烛残年的衰败景象。

    熟人见他这副模样,就问他,“阿炳,你怎么弄成这种模样?”阿炳便唉声叹息道,“老了,不行了。”熟人就再问他,“怎么不见你拉琴了?”他自嘲无奈地摇着头说,“人老了,不行了,拉不动了。“人们开始还对他说些宽慰安心的话,时间长了,也就不再对他关心过问了。

    这样邋遢窘迫的生活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好象永远无边无际似的。其实,对一个眼前漆黑一片,靠乞讨为生的盲人来说,生活仿佛早就没了指望。所以,他想的只是过一天算一天,只要有饭吃,能睡个好觉也就知足了。当然,他也常常会做些好梦,梦见他在镇子里给人们拉琴,拉《听松》拉《寒春风曲》,但他最想拉的还是那支《依心曲》。但是,对他来说,就连拉琴弹曲也已成了难以实现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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