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诸多视线的注视下,郑兴业五感轰鸣,与周遭间仿佛多了一层隔阂。但偏偏众人之言却能清晰的传入耳中,让他的心一阵阵的收缩——

    “听杨先生的意思,定襄侯这文稿虽然立意深远,但似因急于书就,所以有不少瑕疵?”

    “好像就是这个意思,真是造孽啊,能被杨先生这般形容的,那肯定是好文章啊,结果就因为旁人的卑劣心思,留有遗憾!”

    “这郑生真个心大,以为定襄侯过去名声不好,就以为自己能浑水摸鱼,现在如何?也不想想,人家既然能说出四藩论,难道还能放任流言,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起来,怎的定襄侯突然之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我过去也曾见过其人,那场面,真是……真是一言难尽。”

    “我倒是明白,诸位且思量,先定襄侯时,当下这位寄情于声色犬马,而今身肩大梁,方显本色啊!这是效法古贤也!”

    “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只是可笑那郑生,竟是看不透这点,欺负到侯爷头上来了,真个是不怕死的!”

    “如今,他在这文会上也算是原形毕露了,身败名裂不远矣!”

    ……

    凡此种种,皆入郑兴业之耳,让他心中惊恐迷茫,焦急之下,喉头竟有猩甜味道,他已顾不上,无助地四处张望,见着的一双双眼睛,不是漠视,便是嘲讽,还有幸灾乐祸,也不乏痛恨、愤恨之意的。

    这一切何等陌生!

    过去,在他的记忆中,萦绕着自己的目光永远都是蕴含着羡慕、崇拜、妒忌,萦绕自己的话语都充斥着称赞、佩服、敬佩……

    “或许只是一梦?”

    这般想着,他朝几位大儒看了过去,迎着的只有杨靖那满是怒意的视线,再看孟准时,这位对自己颇为看重的大儒,却是摇了摇头,面露失望,收回了目光。

    “这……这到底是怎的了?”

    迷茫与惊恐中,郑兴业忽的想起了一人,遂向荀妙看去。

    这位先前为自己出谋划策公侯之子,一见郑兴业的目光望过去,立刻就移开了目光。

    这一幕,让郑兴业的心彻底沉下去了,瞬息之间,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了,甚至不知自己是何人,为何在这里,又该往何处去。

    “完了!完了!完了!”

    想到悲凉处,郑兴业只感到天下之大,却无处安身,竟是两腿一软,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他这番模样,只看得旁人连连摇头,更有人嘲笑出声。

    李怀都不免摇头:这心理素质,比我可差太多了,想当初,我在这里被人背刺,千夫所指,那都厚着脸皮忍着,硬是听了几位大儒的总结发言,这才拨转时光。

    “到底还是年轻啊,过去太顺利了,这一遇到挫折,心态就崩了,真是……让人念头通达啊!活该啊你!但别着急,好戏还在后头呢!”

    窗外,那小彩忍不住道:“这情形,莫非……莫非……”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了,只是满脸担忧的看着自家小姐。

    柳家小姐满脸失望,却不复再看,转而盯着人群中的李怀。

    “这情况已然分明,”王川开始补刀,“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因此这四藩论到底出于谁人之手,乃是一目了然的!定襄侯,真乃奇人!”

    “你的事自有公断!”屋里,杨靖冷哼一声,将目光从郑兴业身上收回,似乎半点都不愿意在这人身上浪费时间,“君侯,请坐,杨某要请教几句。”

    “不敢!先生真折煞在下了!”李怀惊了,这第二回他都没享受这般待遇了,您老人家忽然这么客气,是要做啥?又有什么新的难题要出?

    话虽如此,但李怀还是老实不客气的坐了下去。

    看的不少人眼皮子直跳。

    而等他坐下之后,转念一想,忽然明白:第二回自己刚装完一波,那王景等人就被荀妙策反拉拢,一个背刺,全盘翻转,现在么……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朝荀妙看了过去,随后微微一笑,看着表情,面对异变,这位也破格了。

    “可恶!”荀妙的表情已不再是那般平静,“竟敢临阵反悔!”他低语着,对身边侍从吩咐,“去,拿着我准备的东西,给他们几个人瞧瞧!不怕他们不就范!”

    “诺!”

    ————————

    另一边。

    “当时定襄侯便说,只需要一问,若是郑生能回答上来,便承认文章为其所著,这一问乃是问天下之地势……”

    假山凉亭前面,正有一名伪装成家丁的侍卫侃侃而谈,言语间条理分明。

    凉亭里面,那位白龙鱼服的九五之尊则拿着一张文稿在仔细观看,不时点头,等一份看完,皇帝抬起头,看着那侍卫,问道:“这文稿是将定襄侯的话,记述下来的?”

    “是,正是当场记述。”

    “他这些个说法,还真有点意思,”皇帝低下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文稿,“立足中原关中,而放眼天下,于是藩镇有四……是这个道理,这么说来,那四藩论,还真有可能是这小子所书,只是这未免太过骇人听闻了,他过去是个什么模样,谁人不知?”

    这边还在说着,那边又有人过来,又是一名侍卫,捧着新的记述之稿。

    皇帝赶紧拿过来一看,结果只是扫了一眼,就勃然大怒:“好个李怀,真个不分轻重!”

    旁边的一听,赶紧都低下头去。

    便是那近侍黄旗都不免躬身,只是这心里却十分奇怪,听官家刚刚的语气,分明是对那位定襄侯有了改观,乃至信了四藩论为其所作,怎的转脸,就是这般语气了?

    只是这边念头还未落下,就听那位至尊道:“这等时候,本该安心下来,著书立说,那别人家写文,哪个个不是闭门不见客,推敲琢磨个几年,万无一失了,这才一口气书就,他李怀倒是好了,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急切的将文章写出来,以至于留下瑕疵。”

    这说着说着,皇帝的气似乎也理顺了,语气也缓了很多:“本以为他过去是刻意隐瞒,不与其兄争锋,现在看来,还是不够沉稳!只是若他所言为真,这祸根还在那郑兴业身上!”他的眼睛里闪过一点寒芒。

    边上,黄旗踌躇了一下,正要开口,没想到皇帝却先对那后来的侍卫问道:“几位大家是如何处置这事的?”

    “还未处置,”那侍卫从容回应,“当时杨先生以目视郑,但并未斥责,反而继续就那文稿询问侯爷,但那目中之意,却十分清晰,于是众人皆对郑生指指点点。”

    皇帝便问:“郑兴业又是如何?”

    “其人只在原地,不言不语,亦无表情。”

    “哼!”皇帝冷哼一声,“本以为是个有本事的,结果却是这般卑劣,将他人之言拿了,反还散播流言,行那阳谋之计!”

    黄旗在旁提醒:“官家,这事怕是还未定论。”

    “朕知晓分寸,是非曲直,不是朕来定的,但人心自有公道。”皇帝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只是还有一事,黄旗,得你亲自过去才行。”

    “奴婢听着。”

    “看这些记述之言,就知道李怀胸中是有东西的,但终究不比他手上所书,他的文稿原本里必有高论,否则杨靖那般性情,绝不会轻易就被说动,更不会认定郑兴业乃伪者!”

    说着,他凝视着黄旗:“你现在便过去,想办法将那原稿给朕带来,若是不能,至少得誊写一份!”

    黄旗暗道果然如此,便就应下,转身便走。

    这边黄旗刚走,皇帝呼唤了一声“梓申”,那边就有一个面容冷峻的青年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这人相貌平平,身子瘦削但看得出浑身满是筋肉,行走间没有发出半点声息,来到了皇帝跟前,便单膝跪地,低头听令。

    “若郑兴业真是欺世盗名,那决不能姑息,此例不可长!但朕思量着,只他一人的话,决计做不到如今这般,你去给朕查清楚,是谁人在背后推动!”顿了顿,皇帝又道,“去皇城司问问,他们或许已有纪录,先前朕懒得过问,但而今却要给李怀一个公道和说法!”

    “属下领命,”那冷峻青年拱拱手,先是应下,随后转而道:“另外,还有事,要禀报圣上,先前侍卫回报,说是这院中正有两处异动。”

    “哦?”皇帝眯起眼睛,“哪两处?”

    “其一,荀国公子荀妙,似正与人勾结,欲行某事。”

    “荀妙?”皇帝回忆了一下,“刚才见他与郑兴业很是亲近……去查,这事的来龙去脉,朕要知晓!”

    “诺!”

    皇帝跟着又问:“还有一事呢?”

    那青年便道:“文会之前,赵畅派了几人出去,如今抓了一人,正往浑园扭送,属下已着人监视动向,特来请示。”

    “赵畅?他抓了人?”皇帝露出疑惑之色,“什么人?为何这时抓起?”

    青年如实禀报:“是定襄侯府一逃奴。”

    战袍染血说

    今日家中有事,所以到家晚了,拼命赶稿,只有一张,但是,字数却比平常一张多了百分之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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