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吹过三江源。

    白雪落在长白山。

    这个冬天,北方第一场雪花,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两支队伍。

    那支标有“黄龙特产”,由正官员和快马运送的队伍,已经到达京城织造办,陶大人派出亲信正在奏事处填写贡单。

    而载着百姓希望的千里马队伍,却仍在路上。

    没办法。

    咱们没有太多马匹,大多数是骡子、老黄牛。

    就这,在会宁当地招工上来的小伙子们,还认为已经很厉害了。

    知县大人好厉害。

    有那么多牲口运输。

    能在过城时,掏出不被当地官员难为的通行证,别人一见就喊话:“放,放,放。”

    一路居然还有歇脚的地方。

    他们头一次走这么远的路,感觉处处开了眼。

    郭老大戴着耳包抬头望天,发现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回头打手势让传话下去,停一下,不差这一会儿。

    让大伙将棉衣系紧些,都打扫利索穿暖和的,咱们再卖力赶路。

    小伙子们立即戴好手套,给面部围上棉头套,那头套只露俩眼睛和俩鼻子眼,脚脖子扎上乌拉草,又扣上带耳朵的棉帽子系好带子。

    这一套穿搭,属于工装,全是发的。

    千里马给他们发这些工装不要钱。

    是,没要你们钱,宋福生却花出不少钱。

    这玩意又不是从天掉下来的,要买料子要雇人裁剪大量制作要给手工钱。

    真是大量。

    宋福生不止给运输的小子们花钱做工装捂的溜严,而且还给例如造松花石的那些特产队全配上。

    好些人都不理解,认为这钱花的冤枉。

    老百姓要想干这活,理应由他们自己带齐不是吗?

    家伙什都不齐全,还出来打什么工。

    宋福生却不那样看。

    他甚至对各个特产队喊出过话。

    像这次运输队出发,他就特意嘱咐过:

    路滑的时候实在拽不住车,宁可翻车糟践一些,也不要为挽救财产有伤亡。

    在宋福生那里,以人为本,从来就不是空话。人在,就等于钱在。

    你都说百姓爱戴他。

    老百姓们不是傻子,能从方方面面感觉出来县太爷待他们好。

    所以说,宋富贵感觉此行压力大。

    因为他知道福生眼下很穷,从来也没有如此穷过。

    穷到将马老太和胖丫点心店的存项都给搜刮了过来,弄得老太太想在黄龙城开大店,最后却只兑下一间小铺子。

    那铺子小的,都不敌以前在奉天下面葭县的铺子大。

    穷到,福生私自挪用了公款。

    不动那钱不行。

    像收蜂蜜要先将银钱给蜂农吧,收山货,收人参更是,给那些参把头开的银钱极为丰厚。

    还有招的这么多工人,每天都在大量的向外发工钱。

    而欠谁的,福生说了,也不能欠老百姓的吃穿用度钱。

    老百姓更难,秋收后被收缴完税,就等着给知县大人干活挣钱多存些粮呢。

    没办法,账面上的几千两银钱,不够干啥的,就挪用了万家的。

    想等着富贵到京城卖完了这些,再将账面上的窟窿堵上。

    这事,只有宋九族的家人们知晓。

    搞得富贵在出发前,宋阿爷心理压力极大的找谈话道:

    “富贵啊,福生是赌上了一切,咱全家也赌了一切。

    你要是卖不出去,咱回任家村卖房子卖地都还不上这帐。

    你还要快些卖呢。

    我这几日做梦,总梦见上面派人来查福生的帐,说要砍福生的头,我哭醒好几回。”

    富贵当即就立军令状:“阿爷,我指定能卖出去。卖不出去,我就死在外头。”

    阿爷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欣慰:“卖不出去,你死外头也没用。”

    这也是让富贵感觉很生气的原因。

    你说福生搭上了全部,最后让黄龙府截胡孝敬皇上,一句不提福生的事,这也太不公平了。

    在富贵看来,也千万别说是为宋九族挣钱,福生才冒如此大的险。

    总是要有大货商站出来给老百姓卖东西吧。

    福生是可以让别人干这一摊,但福生不放心那些掌控不住的人。

    怕干大后,见到利润,那些人再扯上其他的官员掺和进来。

    扒一层皮,又一层皮,到了最底层百姓供货那一环,还能剩下什么利润。

    外面那些人,谁能有他们宋九族实在?

    那些人能给老百姓主动提价收货吗?

    倒是会给价格想方设法压的更低。

    给富贵气的,搭上了一切,名没有,太大的利没有,除了让百姓比照往年多出不少副业收入,和冒的险比起来根本不对等。

    他这一路越寻思越为福生心里不平衡、

    黄龙官员脸真大。

    还拿那些人一点招也没有,怕被难为。

    是,怕。

    宋福生不怕得罪上级官员影响自己升迁。

    宋福生怕的是,老百姓眼下就能挣到钱贴补生活,却因为自己硬钢上级官员,上面卡各种手续。

    怕那些人干出,宁可让大山荒芜在那里,也不成全百姓。

    富贵不知的是,福生都已经让步到让人摘桃子的程度了,还让许多人不满呢。

    就比如此刻。

    府衙正在召开税收缴粮的会议,各知县都来了,唯独宋知县没到位。

    黄龙府的个别官员就在心里笑:看来这是干大了,用不着别人啦。

    会宁来的是吕县丞。

    吕县丞在开会前,硬着头皮与陶大人他们赔礼道歉。

    说我们知县大人不知晓开会的事,人不在县衙。

    前一段下面人报,发现了一种石头,经人翻阅书籍又探听查看,说那石头叫滑石。

    我们知县就下乡看石头去了,那东西能做石锅。

    心里旁白:

    你们这也太突然了,忽然就派人说,让去府城汇报缴粮情况,还让两日后就到位。

    当我们知县像你们那么闲,他正在下面偏僻村庄走访滑石。

    那村离我们县城就有五日路,飞也飞不回来啊。

    没招了,他就来对付开会了。

    陶府尹听完缘由,率先笑了一下:“噢?看来宋知县确实很忙。”

    其他官员:恩,呵呵,是,忙,可以理解的嘛。

    吕县丞:以我多年浸染官场多年的经验分析,你们并没有真理解。

    会上,吕县丞由于品级,坐在最末位。

    但是当汇报缴粮情况时,吕县丞头一回闪亮亮。

    坐直腰板告知:会宁县百姓无一村一户拖欠,已全部上缴完毕。

    一副你们随时可以下令开仓送缴。

    其他县或多或少又欠朝廷粮食的知县们,齐刷刷看向出风头的吕县丞。

    有人不屑,有人不信,有人认为会宁太锋芒毕露并不是好事。

    会后。

    各地知县们好不容易凑到一起去聚餐了,和黄龙府的上级官员们一起。

    唯独没有人唤住吕县丞。

    吕县丞坐在车上,笑着摇摇头:

    不叫他拉倒,手头一堆事儿,忙不完,回头知县从乡下回来又会对他皱眉。

    以为他还是从前那个他吗?

    最近早就想清楚了。

    他品级低,真没必要脑子削个尖的四处钻研、

    能给这位六品的宋知县伺候明白就行。

    要是伺候不明白那位,假使能傍上四品大员又如何?

    他的主管官员宋知县要想按死他,不说他好,不让他动,别人一点招也没有不是?

    ……

    黄龙府尹陶大人,手边摆着会宁缴粮账目,一边翻阅,一边也在心里琢磨宋福生这个人。

    偶尔还和亲信说两句。

    比如:

    宋知县是不是故意不来的,感觉受了委屈?

    他会不会将会宁贡品变成黄龙贡品这事传话给陆家?

    柳将军那里暂时倒是无所谓,柳将军不在府中,可陆家那里……

    亲信对这两个疑惑给出分析:

    有可能是故意不来。不过,大人,他委屈什么,传话给陆家又如何,这在哪里也说得过去。会宁不属于黄龙吗?没有黄龙府的支持,会宁能做成什么。

    陶府尹闻言一笑:

    是啊,他大概是太在意宋福生和陆家的关系而一叶障目了。

    稍稍放下了心。

    亲信又告知陶大人,他之所以分析是故意不来,是因为听府中管家说,夫人找了马老太,哦,也就是宋知县的娘亲。

    “找她作何?”

    夫人听闻宋知县的娘亲得大长公主看重,一直想找机会见上一见,最好能多多联络。

    然后真是出于好心,知晓宋知县的娘亲在寻门面,提出府里有一门面正空着,倒是可以一起做些什么,宋知县的娘亲却婉拒了。

    陶府尹对这事一无所知,最近缴税太忙,这是头回听说:

    “噢?”

    是的,拒绝了,且那老太太的态度……

    当晚,陶大人特意歇在夫人房间。

    要不然他只有初一和十五才会歇在夫人这里。

    陶夫人详细地告诉夫君:

    说那老太太给她个软钉子。

    她这面还没有说出什么,那面就话里话外,点心买卖和宋知县无关。

    说什么无非就是以前穷苦出身,干活干惯了闲着难受,趁着还能动,才弄出点心买卖想挣点养老钱,给孙女挣个出嫁买卖傍身,变着法的说,这是闹着玩的,无所谓干大干小,更无所谓铺面大还是小。

    那不就明白了吗?

    什么不在意买卖干大干小。真不在意,来府城做什么,只在会宁开一家店不就可以啦?

    就是不想合伙。

    陶大人听完后,心里越发的不舒服了。

    下级比本官靠山硬。

    本官做决策时,要防着下级别越级奏报。

    本官这个上级,竟要私下分析,一个官阶比本官低几级的知县是否心存不满。

    长此以往,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看来宋知县有陆家做后盾,又有柳将军的配合,是真不将他这位上级放在眼中了。

    两日后。

    就在宋福生身穿大棉袄,站在一群村民中间笑着说:“这石锅真不赖,买不起铁锅的就买它”时,皇宫织造办的官员也将黄龙贡单呈了上去。

    皇上就命杨明远找出会宁奏折。

    杨明远找完呈上,“回皇上,微臣没有寻到会宁奏折,只寻到黄龙府的折子。”

    同样伴在皇上身边的丁坚,闻言笔尖一顿,心想:

    呵呵,有人要倒霉啊。

    黄龙府的折子,要是直抒是会宁呈上的贡单,是会宁知县如何,哪怕是只提一嘴,黄龙府发现会宁如何如何,那一切都好说。

    但要是不提,就有意思了。

    要知道那位杨状元,早就将这事在皇上那里捅开了。

    应试赌约赢铺子,当初都成为京城官员间的笑谈了。

    过后皇上也知晓了,听说有询问过缘由,得知杨状元钱钱钱的不是为自家,这才将杨状元召用。

    丁坚眼神闪了闪。

    果然,他听见皇上被气笑的声音了。

    且皇上还将折子递给那位杨状元,让看看这折子的书写方式熟不熟悉。

    丁坚一听,偷偷挑下眉,心想:

    难不成,黄龙那位邀功的官员,是对照着宋知县的折子抄写的?

    那也太懒啦。

    你倒是改改词再说是自己的呀,怎么能如此不小心?

    那位官员,你不知晓宋福生乃天子门生?

    你当天子门生是空话?

    你当皇上不了解自己学生的叙事方式?

    你当皇上要是没见过宋知县的文章,能随随便便就下诏称为门生?

    到底是你太懒,还是你认为皇上很忙会注意不到这些“小事”?

    杨明远看完奏折,看到陶府尹的名字,没有提及宋福生,脸上波澜不惊。

    还告诉皇上他熟悉,这是宋知县的叙事风格。

    宋知县那人是什么风格呢。

    皇上,杨明远,丁坚,见过宋福生文章的人多少都有些了解。

    宋福生其人讲实际。

    例如奏折中漂亮的松花石,他用大量的篇幅,不是讲这种石头摆宫里有多赏心悦目。

    而是讲经过多少次试验,发现磨刀有多快。

    又有亲身上战场的经历,更是能讲明白磨刀石有多么能提高单兵作战能力。

    那一看就是还有一肚子话没说完的样子。

    估摸是连制造、采买,朝廷该怎么给会宁百姓干活钱,分发、配备那一套都想抒发见解来着,就是篇幅不能过长,也或许是不敢直接在问安的折子里提实际问题在罢了。

    和那份贡试卷差不太多的写法。

    黄龙的那些官员有哪个去过前线?有几个亲眼见过士兵手中的钝刀?

    没有此种经历,都写不出来这一套一套的。

    皇上看眼杨明远,心中想着宋福生。

    宋福生却又是幸运的。

    朕至少知晓是他在做实事。

    而那些不为朕所知的好官员呢。

    当天,皇上在议事时,请大臣们喝了黄龙府送来的蜂王浆。

    又让大臣们品鉴松花石砚,末了,皇上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这是会宁特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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