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和歌舞妓们都停在角门外,打量着容钰。

    邵南烟和果儿都跟上容钰的步伐。

    容钰走近后,有个年轻的女子轻佻地朝她甩了甩帕子,娇笑道:“小恩客可是知府大人府里的公子?”

    就有年纪稍长的女子斜睨着那女子道:“妹妹,你仔细看清楚了,这可不是位小恩客……”

    “什么眼力见儿!”

    老鸨见容钰周身气度不凡,喝止了身边的歌舞妓们,恭敬地对容钰行了礼,问道:“小姐这是回府了?”

    “若小姐嫌咱们这些人挡了路、污了您的眼睛,咱们这就避让……”

    这老鸨大概是把她当成马知礼府中的小姐了……

    容钰在老鸨身前站定,甜腻的香粉味扑面而来,她微微蹙了蹙眉,道:“我不是马府的小姐。”

    不是知府大人家的小姐……

    桐城是个清苦的边陲小城,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统共就那么些,不是马家的,就是另外几家的……

    老鸨一双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容钰,问道:“不知小姐有何贵干?”

    容钰看着老鸨:“我希望你们能回了今日这单生意!”

    回了马知府的生意?

    歌舞妓们都嘲弄地看向容钰,嗤笑起来。

    老鸨亦不以为然地笑道:“您是高门大户的小姐,不知道咱们这些人谋生的艰辛……”

    “从来只有客人挑咱们,没有咱们回绝送上门的生意的!”

    “何况今日的主顾是知府大人,落了知府大人的面子,咱们以后在桐城还能有活路?!”

    她敷衍地行了一礼:“还请小姐移移尊步,咱们再不进府,就要耽误时辰了!”

    容钰没有动,她眼眸清明:“你们做着这样的营生,吃了许多苦头,见过许多腌臜事……或许觉得世人皆不堪,唯有赚到手的银钱才是真实的……”

    “可有些钱,是不能赚的……”

    “今日马知府宴请的小邵将军,是圣上派来桐城的新守将,他的父兄都在去年大周与辽人的大战里送了命,残尸至今还在城外的小春江边……”

    “若你们今日进了马府,就会害小邵将军背上孝期召妓之恶名……”

    “忠臣良将被残害后,剩下的便是马知府那样的官吏……”

    容钰逐一看着眼前的女子们:“你们比我更清楚,马知府那样的官,是什么样的官……”

    “那样的官,守不住桐城,挡不住辽人!”

    “有良将守卫大周,才有百姓的安居乐业,有你们的歌舞升平!”

    容钰说完这番话后,便不再开口,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们。

    有人认同她说的话,劝老鸨道:“妈妈,桐城无人不知邵家的将军们,咱们可不能害邵家的将军,被人戳脊梁骨!”

    也有人不以为然:“咱们是什么身份?命如浮萍!”

    “将军、大人们之间的事情,哪里是咱们能插手的?就因为这小姑娘说了几句话,咱们就冒险回绝知府大人的差事?!”

    更多的人,沉默不语。

    老鸨看了容钰许久,福身对她一拜,道:“咱们这些人虽身份低贱,但也知晓家国大义……”

    然后扬了扬帕子,喝令歌舞妓们回马车里。

    容钰从袖中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老鸨,笑道:“你是个聪明人……”

    今日这单生意,老鸨若是接了,便会开罪定国公府;

    若是不接,便会开罪马知府……

    难以两全的时候,能选对边,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本事……

    老鸨并未客气,接过银票后谢了恩,坐进马车里。

    ……

    香车调头驶远。

    容钰微微松了口气,却仍不敢掉以轻心,继续与邵南烟、果儿在马知礼府外逡巡。

    不曾想,没多久邵北城便从正门出了府。

    待马府送客的人转身回府后,容钰和邵南烟、果儿方才现身。

    容钰紧张地问道:“将军,您中途离席,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邵北城垂眸看着她,如星如墨的眼眸比平日更为深邃明亮,他嘴角微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你很紧张我的事情?”

    邵南烟与果儿八卦地相视一笑……

    回将军府的马车上,邵南烟和果儿争先恐后地说了容钰劝回歌舞妓一事。

    邵北城看着容钰,嘴角笑意不减。

    容钰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三人……

    一个喝了酒,两个傻大妞……

    喝酒……

    她心里一动:男女之事难以启齿,她想解开邵北城与她的误会,借酒开口倒是个好主意……

    至于酒量……

    上辈子她独守空闺十年,时常独自买醉,酒量颇佳……

    众人回到将军府后,容钰便对邵北城提议道:“小女自作主张,扰了将军的酒宴佳兴……”

    “愿请将军小酌,弥补一二……”

    “还请您莫要推拒!”

    夜黑风高,主动邀酒!

    邵南烟与果儿神情激动,手拉着手,飞快地消失了……

    容钰:……

    ……

    将军府后院里,容钰给邵北城和自己面前的酒杯都斟了酒,她率先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开口道:“忠良黄沙埋骨,奸佞加官进爵……”

    “将军,即便是这样的朝廷、这样的人,你也愿意舍命守护吗?”

    邵北城也喝了口酒,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家事:“我大哥有子嗣,所以承爵的不是我,我做不了国公爷。”

    容钰不解地看着邵北城。

    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邵北城却执着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回应……

    她只能随口应道:“我知道。”

    邵北城又道:“邵家家财不丰,且要资助旧部家眷,我母亲虽有些嫁妆,但也……远不及苏州沈家之富……”

    从爵位说到家财……

    还提到了沈家……

    容钰仔细地想了想,恍然大悟:少年人都会有一段迷惘、怅然的时候,觉得自己样样不及他人。

    邵北城平日沉稳持重,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他此时大概便是这样的心境……

    既如此,宽慰他几句便是……

    容钰笑道:“爵位算什么……”

    “富商巨贾又算什么……

    “将军,你是京都城最明耀的少年!”

    她眼眸微湿:“将来,你会成为一个大英雄,你的名字与你的功绩会响彻大周、千秋传颂……”

    邵北城看了容钰许久,似是不好意思地垂眸道:“我并没有你说的那样好……”

    又问她道:“你曾说,你私心里是偏重我的,如今你可还是这样想的?”

    怎么又说起了这个?

    邵北城酒后的思绪有些混乱啊……

    容钰无奈答道:“自然!”

    邵北城浅笑道:“好。”

    “好”又是个什么意思?

    容钰怔怔地看着邵北城。

    塞北的高远星空下,清冷少年对她浅笑,是她两辈子第一回见到的极盛容光。

    酒意渐渐上头……

    西北的酒,比京都城夫人们吃的果酒要烈性得多……

    她的思绪逐渐迷乱,觉得眼前的一切恍如一场绮梦。

    她忘记了死而重生这一段……

    此时,她是买醉的宁王妃,遇见了一个清峻无双的少年……

    酒后的她,素来率性得很……

    她托腮看着邵北城,感慨道:“少年郎,你长得真好看啊……”

    然后,伸手抚上邵北城的脸:“与其费那许多周折……”

    “我倒不如和你生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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