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抬步走近榻边。

    容莲本在抽抽搭搭地哭泣,待她看见容华,立时吓得止住了哭声,结结巴巴地喊她:“大、大姐姐!”

    容华面无表情地盯着容莲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平日里扮得倒乖巧……”

    容莲连声求饶:“大姐姐,我知道错了,求您千万莫要告诉父亲与母亲!”

    容华看了她一会儿,才冷声道:“你若不想今日的事情闹大,晚间当着父亲的面便老实些!”

    “日后更要牢牢记着今日的事情,莫再把你那些污七八糟的心思动到钰姐儿身上……”

    “否则,我第一个不会饶你!”

    容莲忙应道:“大姐姐,我绝不敢了!”

    ……

    容府后宅的正中挖了个池塘,绕着这池塘,东面是小沈氏所居的东正院和容华、容钰居的东侧院,北面正对着池塘是个花厅,花厅后挨着建有容温、容晔的院子,西面则是杜氏、容滢所居的西正院和倩娘、容莲所居的西侧院。

    迟哥儿因年纪小,仍暂随小沈氏居在东正院。

    譬如今日这般,容衡在府里用晚饭,众人便聚在花厅用饭,容衡有应酬时,众人便往往在各自的院子里用饭。

    容华与容钰、容莲到花厅时,除容衡外的其余人都已到了,小沈氏端坐在西侧正位上,杜氏和倩娘并排站在她身后。

    果真形势严峻,连杜氏都露面了……

    容钰边给小沈氏请安、与兄弟姐妹们见礼,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杜氏几眼,这才挨着容华坐下。

    瓜子小脸,水雾雾的眼睛,朱唇一点,穿着浅紫罗裙、身材窈窕的杜氏仿佛是从绣像话本子里走出来的美人。

    明明已生养了两个孩子,还这般我见犹怜……

    再看站在她身边虽长相尚可却气质粗俗的倩娘、以及坐在她身前长相普通、言行板正的小沈氏……

    容钰心里发出一声微叹。

    她和迟哥儿都远不及兄弟姐妹们生得好看。

    据说大沈氏夫人明丽大气,容华与容晔便俱都生得光风霁月。

    杜氏清丽标致,才有了美貌惊人的容滢和风度翩翩的容温。

    容莲的脸与倩娘有八分相像,虽浓丽了些,到底还是好看的。

    至于她和迟哥儿……

    若你是沈家家主,外嫁的女儿早逝后留下年幼的孩子,你会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人去做替她照顾孩子的填房夫人?

    你是否会想:

    最好是寒门小户,要拿捏得住那女子的娘家人,警醒她不敢妄为;

    也不能过于美貌,否则若女婿对她动了真心,她生下的子女便会威胁到前头的孩子;

    万分紧要的,她最好长在行善积德的人家,人品端方,绝不会做那利欲熏心、伤天害理的事情!

    小沈氏,正是这样的人。

    容钰的五官随了父亲,算得上精致可爱,脸庞却如小沈氏一般是圆脸,而并非瓜子脸、鹅蛋脸这类美人脸。

    迟哥儿于样貌上就更吃亏……

    容钰看了眼仰着面坐在小沈氏身边的小木椅上淌口水的迟哥儿。

    即便是她嫡亲的弟弟,即便如今她对迟哥儿满心都是真切的喜爱,可若要她评论迟哥儿的长相,她带着十二分私心也只能评一句:平平无奇。

    容钰曾偶然听到府里年老的奴才们议论,道是泰宁侯府上溯三代,从不曾有过生得如迟哥儿这般朴素的公子……

    许是感觉到容钰的视线,迟哥儿也看向容钰。

    三岁孩童的眼睛黑白分明,迟哥儿那么看着容钰,容钰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他看化了。

    上辈子,她嫉妒母亲疼爱迟哥儿,幼时与他很是生疏,她出嫁后逐渐懂事,与迟哥儿也亲近起来,但相处的机会并不多。

    后来,端王逐渐得势,容衡生出了把杜氏扶正、为端王妃容滢造个嫡女出身的念头。

    生出这种念头后,他看小沈氏便不顺眼起来……

    小沈氏与容衡的夫妻情分本就淡薄,女儿又不争气,想来那时她在容府的日子十分不好过。

    容钰虽有帮小沈氏的心,可她是泥菩萨过河……

    但,她有个多么好的弟弟!

    灵秀聪慧的容晔斩断尘缘,遁入空门;

    少时出众的容温泯然众人;

    而容迟,他身为嫡子却毅然放弃承爵,师从当世大儒,年少考中举人。

    那个最不受容衡重视的孩子,最后却长成了他最期许的样子。

    容钰至今仍清楚地记得迟哥儿十八岁中举那年,他难得主动登了宁王府的门,对她说:“姐姐,你再等几年,等我考中进士,我就去求个外放的官职,到时候母亲和您都可以随我一起去任上。”

    她当时笑着说,“姐姐就盼着你中进士的那天了!”

    她没能活到那天。

    其实,即便等到了又如何?

    她说的那句话不过是安慰迟哥儿的。

    她嫁给六皇子,除非她死了,否则一辈子都走不出宁王府。

    这一次,她一定要看着迟哥儿高中进士,还要看着他娶妻生子……

    ……

    容钰回过神来,垂眸眨了眨眼睛。

    此时小沈氏正在问容华:“你们三个怎么一齐到晚了?”

    容华笑道:“两个妹妹方才在一起玩闹,过来前净手、净脸费了些时间。”

    这样轻描淡写地抹过……

    容钰清楚容华的想法。

    她与容莲争执的事情若是闹大了,父亲固然会责罚容莲,可她的处境却更糟:

    如果人人都知道了她对穆临渊赞许有加,那么容衡把她许给穆临渊也就成了顺理成章……

    所以,不能闹大,只能静观其变,等父亲憋不住先开口后,再随机应变、据理相争。

    那是容华的想法。

    她的想法却不是如此。

    她清楚地知道,在容衡被逼无奈前,西北战败的消息就会传回来……

    等到那个时候,如今这府里所有人的算计都会显得徒劳而可笑。

    因为,战败后皇帝很快就会下旨,道是为悼念邵家满门忠烈,举国一年内不得行嫁娶之礼。

    至于容华,她在邵西泽战死后自戕,把她许给穆临渊是为了保住她性命的无奈之举,自属特例。

    所以,容钰的想法是:把事情闹大、说开,让容华早些看清容衡是个什么样的父亲。

    小沈氏又与容华说起了今年订冬衣的事情,容钰边听她们说话,边注意着花厅门口的动静。

    终于,门口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掐着时间扬起头,欢喜地看向门口,雀跃地喊了声:“爹爹!”

    一个中等身量的中年男子走进屋里,他容貌儒雅,穿着身檀色锦袍,正是泰宁侯容衡。

    屋里的众人都看向容衡。

    唯独容华眼神复杂地看着容钰。

    片刻前对着容莲时的慷慨陈词、话藏机锋,此时的天真烂漫……

    她一天天看着容钰长大,却怎么也记不清容钰是在哪一天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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