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大军靠着江边,没有粮草,能撑到本就极不容易。

    之前已经有不少人偷偷出逃,只是因为被抓到之后立刻会丢掉性命,这才没人敢再轻举妄动,苦苦熬到现在。

    能熬,不代表还能有斗志。

    他们苦苦支撑,不过是等着后方援军快些来救命,却不代表可以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还要跟膘肥体壮的梁军厮杀。

    如果早在辎重被偷的第一天便奋起抵抗,众人大约还会有些盼头。

    事到如今,旁人都打上门来了!

    那祁王夫妇一环套着一环,根本就对付不了,常将军平日里被吹得如何厉害,结果屡屡吃瘪。

    看似运筹在握,却回回被打得措手不及。

    他们的信赖已经消失不见,便是斗志也早跟着烟消云散。

    因此常子清这句话明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却根本没有一个人回应。

    所有人都随着那亲卫发足狂奔,有些还知道拿起兵器再跑,有些简直是弃甲丢盔,夺命而逃。

    不知道的还以为对方兵马有二十万!

    常子清气得脑袋发晕,也不知道是这两日没吃好还是没睡好,抑或是被气得,拿起一旁的大刀刚要往回奋力冲撞,就被自己手下的将士撞了个人仰马翻。

    “不得了了!那个墨宸亲自领兵来啦,快跑啊!”

    “救命,那个女人也来了,快点,快点跑,快啊,船呢,快把船拉过来!”

    “别挤我,你他娘的算哪根葱,也敢跟老子抢东西!让开!”

    “一边去,副将怎么了,都是逃命还分什么高低贵贱,你今儿死在这,明日就没你什么事了懂吗?”

    两万大军啊,虽说如今逃的逃死的死只剩下一万余众。

    可这么多人做鸟兽散的场景还是很壮观的。

    滨州城外的江水原本是这两日他们的食物来源,可此刻却成了他们索命的枷锁。

    之前为了威胁滨州守卫,他们奋力过江时,那些守城将士的神色大约就与此刻的他们一般无二。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悚与惧怕,还有一些为了逃命而扭曲显出的残忍。

    墨子祁本来还准备迎接一场大战,策马行到跟前,还没打呢对方就跑了,一时愣住。

    片刻后他才侧过身看向一旁的蒋梦云:“你……故意的?”

    蒋梦云勾了唇角,没吭声,只扬起马鞭狠狠抽打了马屁股,大喝一声:“驾!”

    素色的大氅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她身姿挺拔,英姿飒爽,脸上全是自信与从容。

    墨子祁看着看着,忽然笑起来。

    也是,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若是总想着以一己之力护对方周全,心的确是好的,却未必是她要的。

    她不是那些柔弱不能自理,需要养在深闺的女子,她是将门虎女,是能与他并肩作战,甚至比他更加聪慧多谋的蒋梦云。

    这样的她,不知他何德何能竟能成了她的夫。

    墨子祁猛地一抬手,扬鞭策马,跟着追了上去。

    喊杀声震天,滨州城内的守军满打满算加起来不过六千余人,愣是将对面的宁军赶鸭子一般赶了老远。

    常子清在人群中挣扎着战起,帽子都没了,甲胄也歪了,手中的大刀都不知被哪个王八蛋给撞得不见了踪影。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一群窝囊废,一群叛徒,你们不得好死你们!”

    跳着脚骂了半天,并没有理他,已经不少人找来了船,为了谁先上船开始了新一轮的争斗。

    常子清先是气愤不已,接着是满腹狂躁,最后终于心灰意冷。

    “防不胜防,防不胜防啊!”他不由红了眼眶,喃喃骂道,“这女人防不胜防啊,崔士安误我,大宁国害我啊!你们这些窝囊废,迟早不得好死啊!”

    混乱中,终于有一个兵士认出他来。

    见他还在疯疯癫癫地嘀咕,不由冷笑道:“大将军还在这儿骂呢?快跑吧,咱们迟早不得好死,您再不跑,今儿立刻就不得好死了!”

    常子清还想整顿队伍,可转过身,梁军的大旗已经快到跟前。

    墨宸一马当先,身边则跟着蒋家那个该死的,却怎么都没掉的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常子清心中忽然有些发憷,呆了呆,他终于调转方向,跟着人群往江边跑去。

    这一仗,开始得毫无预兆,宁军溃败而逃。

    整整两万兵马,常子清带着人逃到江对岸的时候,总共剩下不到三千人。

    有一部分在自相残杀中死去,有一部分因混乱,划船时不小心翻船掉进江里,眨眼间便被江水吞灭。

    还有很多人根本没来得及渡江,就被已经冲到跟前的梁军杀了个片甲不留。

    前线的战况牵动了很多人的心。

    消息传回京城,梁帝再一次龙心大悦。

    秦海峰和许志涛一左一右坐着,正在听战报。

    徐达的脸色则有些难看:“滨州大捷,为何从头到尾只字未提犬子?”

    秦海峰微微偏了脑袋,也有些奇怪,不过他奇怪地不是这件事,而是明明辎重未曾送达,怎的滨州城竟还能撑这么久。

    难道真是因为蒋梦云足智多谋抢了对方的辎重?

    这常子清看来真是徒有虚名。

    倒是许志涛,不动声色地笑起来:“徐大人无需担忧,这战报自然是说要紧事,好端端的怎么会特意去提雅成?远儿不也未曾被提及吗?”

    “哼,”徐达一听,不由冷笑,“你家公子在辽州好好待着,这是滨州战报,跟许远有什么关系!”

    他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劲:“许大人,不太对啊。”

    许志涛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丝毫不显,只微笑着看他:“怎么不太对?”

    “你是不是捣鬼了?”徐达突然间站起身来,缓缓走到许志涛跟前,抬眼死死盯住他的脸,“姓许的,你可别想骗过我!”

    “怎么了?”秦海峰在旁奇道。

    徐达眯着眼睛不说话,只是用眼神不断上下打量着许志涛,直至看得对方汗毛都恨不得立起来,他才又道:“你是不是瞒报了什么?”

    指着许志涛的鼻子,徐达一下转身朝梁帝道:“皇上,这人定然瞒报军情了,否则我儿骁勇,怎可能没他的消息?定是上一次的军功他眼红了,这次刻意隐瞒了我儿的功劳!”

    他愤愤地,一时恨不得又冲到许志涛面前,就要去揪他的衣领。

    被梁帝抬手制止了。

    “欸,”梁帝笑呵呵地看他们拌嘴,适时开口,“这朕可以作证,许大人没做手脚。这军报是直接送到朕跟前来的,没过他的手。”

    “真的?”徐达抬着的手这才缓缓放下。

    许志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陛下的话你也怀疑?”

    “那倒不是,”徐达不情不愿地退回去坐下,又给了许志涛一个白眼,“谁知道在这之前你是不是动手脚了。”

    “这不是不讲道理嘛?”许志涛忍无可忍,终于站起身来,朝着梁帝指着徐达道,“陛下,这您可得管管,总这么没完没了可怎么成?”

    徐达靠在椅背上,痞里痞气地看他:“不服气,来咬我啊?”

    梁帝心情好,也早已经看惯了他们之间斗来斗去,没有在意,只是将那战报又看了好几遍,才朗声笑道:“祁王果然不负众望,是个人才。这两仗,真是大快人心!”

    击退了来势汹汹的敌人,打击了对方的气焰,要赏,必须要重重有赏!

    他想来想去,一时还没想好有什么可赏的东西,只好搁置一边,暂且不提。

    君臣四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才散了。

    一出宫门,徐达的脸色便冷了下来。

    不对。

    根本就不对。

    跟着的随从觉得奇怪,忍不住问:“老爷,怎么了?”

    徐达没说话,直至进了徐府,关了大门,才唤来人道:“派人去探探消息,看看雅成出了什么事。”

    随从吓了一跳:“小公子出事了?”

    徐达“恩”一声:“也许吧,这件事悄悄去办,别让夫人和大小姐知道,更不能让许家和秦家知道。”

    “是。”随从连忙应了没有再问。

    夜深人静,徐达静静地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许志涛这老小子想骗过他,还没那么容易。

    只是这猜测在皇上面前说不得,在他们面前更说不得,如果雅成真的出了事,十有八九和这帮混蛋有关。

    万一惹了他们警觉,反倒坏了事。

    至于为什么能猜出古怪,大约许志涛怎么都不会想到。

    他的表情无懈可击,他的反应也极快,可往常说到这种事,他是必然要调笑两句的,今日偏偏不曾。

    不过是故意试探了一下,那许志涛看上去的确面不改色。

    可往常若是冤枉了他,他早就嚷嚷着要陛下给他做主了,怎么会坐在那里,似乎还在等着他把猜测说完?

    滨州大捷,何况还是以少胜多的旷世之战。

    对方号称宁国除了蒋家人之外的第一战将,名声很大,却偏偏被他们仿若猴子似的给耍了。

    徐雅成最喜欢热闹不过,这种事怎么可能没有他的身影?

    而祁王夫妇从来不藏私,也绝不瞒报军功,是不可能通篇不提他的。

    除非他当时真的不在。

    明明是跟着行军打仗的人,怎么会不在?他去了哪里?

    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随从忽然在外头敲门,他连忙起身,就见随从拿了一张纸条进来:“老爷,有人塞在咱们大门门缝里头,被看门的瞧见了,没敢乱看,给您先送来了。”

    徐达呆了一下:“这会儿塞的,这三更半夜的?”

    “是,”随从点头道,“那人轻声敲了三下门,看门的小厮去开门的时候,从旁边的门缝里掉出来的,也没瞧见送信人的模样。”

    “哦。”徐达点点头。

    里头徐夫人还在睡,他索性也不回去了,披着衣服往书房去,点了蜡烛,就近烛火打开纸条。

    上面很简单的几个字写着:“尔思之人被谢下拿走。”

    什么意思?

    字体娟秀,看着倒像是个女子写的。

    他抬起头,疑惑道:“敲了三下门?”

    “对,”随从点点头,“因为大半夜的,守门小厮很警觉,听到响了三声,没敢胡乱开门,对方也不曾再敲,后来小厮在门缝里看了一会儿,又唤了几个人到门前,才打开门看的。”

    徐达点点头,挥手让他出去了:“若有下一次,立刻打开门看看是什么人。”

    随从出了门,徐达这才皱了眉头细细看去。

    简简单单一张纸条,没有任何其他信息,就只有这几个字。

    那便是字面的意思。

    大约是为了防止被其他人看出端倪,才故意用了简写。

    你想的那个人……被谢下拿走?

    谢下是谁?

    不,不是。

    是被……谢贵妃,手下的人,抓起来了?

    徐达大吃一惊,猛地将手中的纸条放在烛火前点着,手不停地颤抖,半晌不曾回过神来。

    他不能确定对方这消息是真是假,但无论真假,都很惊人。

    这里面的动机几乎不能去细想。

    这一夜,徐达彻夜未眠。

    同样彻夜未眠的还有很多。

    宁国二皇子朱启文脸色阴沉地坐在塌上,原本手下今日给他寻了一个艳绝秦淮的花魁,他正准备一尝美味,结果还没开始动作呢,就得到了前线的消息。

    好在这传递消息的渠道早已经被他封死。

    否则若是这等惨况被父皇知道了,他自己的性命和地位虽说不至于受到威胁,可他心心念念想要办成的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得到了消息,四皇子朱启明那里自然也早就已经知晓。

    小厮有些疑惑地问:“蒋姑娘是想做什么?她……不会是背叛咱们了吧?”

    朱启明眯着眼睛,盯着面前的烛光看了片刻,才移开目光道:“应当不会吧,背叛本王有什么意思,本王自认待她不薄。”

    “不过,”他转念又想到,“便是背叛也无妨,她与本王目的一样,都是要打垮咱们那位太子爷,那便还是可以合作的。”

    朱启明转过身,将一旁的鸟笼子用黑布罩上,好让鸟儿安心睡觉,好看的嘴角这才露出一抹冷笑来:“老二蹦跶得厉害,吃点亏是好事,至于蒋梦云,若真背叛了爷,爷自然不会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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