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大亮,大梁的天儿也渐渐暖和起来。

    祁王殿下正在府中作画。

    再过两日便是谢贵妃的生辰,因为战事已定,现下也能算是四海升平,皇上准备大办一场,邀了一众亲王和朝中大臣齐齐进宫。

    虽然谢贵妃不过是个贵妃,但二皇子可是立了大功的战将,因此即便不是真心祝寿,贺礼也还是要有的。

    因此这些天,外头的达官贵人们都没能闲着,不少人忙着挑选寿礼。

    听说朱雀街上那家“翠玉轩”最近可算人头涌动,好些柜台上东西都被抢光了,那家掌柜可是着着实实大赚了一笔。

    还有不少人托了远房亲戚去寻奇珍,东西寻没寻到不知道,反正银子都大把大把花了出去。

    个个都忙得热火朝天,可墨子祁思来想去却觉得,这大梁最好的东西都在宫里,谢贵妃又是皇上最宠的嫔妃,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与其花大价钱去买,倒不如献上一幅自己亲手所作的画,虽不贵重,到底有诚意。

    谢贵妃年岁不大,虽已为梁帝生育了三个子女,但也不过才四十岁,因此祁王便挑了一幅很简单的童子骑鹤图,此刻刚画完仙鹤的翅膀。

    一旁的随从侍书替他磨墨,看了忍不住赞叹:“殿下画得真好。”

    这仙鹤羽色素朴纯洁,体态飘逸雅致,看着让人忘俗,实在是画中极品。

    墨子祁听到夸赞,微微顿了一下,片刻后再次提笔,很快将两只鹤爪画完,这才抬头笑道:“本王让你学,你不肯,这会儿又赞叹起来了?”

    侍书缩了脑袋连忙摆手:“不成啊殿下,属下实在不是那块料!”

    别看他名字叫侍书,听着温文尔雅,即便不是什么少年公子,也该有个书童样,可他自小学的就是舞刀弄枪,飞檐走壁,让他打打杀杀或者传递消息还可以,叫他拿笔,那比要他的命还难过。

    墨子祁见他躲,不由好笑,也不去逼,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索性换了话题:“让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殿下放心,属下都已经办妥了。”

    说到自己熟悉的范畴,侍书霎时来了劲儿,一边继续帮着磨墨一边道:“那明月安排在僖妃身边多年了,这次属下让她自告奋勇提出要去蒋姑娘身边,僖妃答应了。”

    想想,侍书又加了一句:“听说,蒋姑娘已经命她做了领头宫女。”

    提到“领头”二字,他忍不住发笑:“属下还真不知道蒋姑娘这么有意思。”

    墨子祁原本只是在默默地听,并没有插话,听到这里却有些疑惑:“哪里有意思?”

    侍书实在服了自家主子这不着不慌的慢性子,尤其是偶尔神游天外时,更是能让人急死。

    他放下手中的墨块,仔细解释道:“殿下,那蒋姑娘身边原来又没人,现在只有明月一个人,一个人做什么领头宫女,这还没意思吗?”

    侍书撇了嘴:“蒋姑娘提出来的时候,僖妃那表情可是够震惊的,回头一进自己屋,可笑死了呢!不过僖妃似乎对蒋姑娘印象还不错,也不知究竟是为什么。”

    是这样,难怪他们觉得好笑。

    墨子祁勾了唇角,却没说话。

    提笔又要去作画,笔尖尚未落到纸上,又侍书打断。

    “殿下不觉得有意思?”

    墨子祁摇了摇头:“你不懂。”

    “属下不懂什么?”侍书挠了脑袋,一脸莫名其妙。

    “你不懂蒋姑娘的意思。”墨子祁难得认真解释,“她这么做,自有她的用意,不信,你再等些天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不知道想干什么。

    侍书歪着个嘴巴,真是看不得某些人那一脸宠溺的表情:“哎呀,你不懂蒋姑娘的意思……不信,你再等些天就知道了……咦……”

    他学嘴学舌说了两句,自己把自己给恶心地打了个寒战:“殿下,您没救了!”

    墨子祁当然没理他。

    俯身细细作画,将鹤顶的朱红色点完,墨子祁忽而站直了身子抬头道:“对了,后花园的果树长得不错,有些已经结了果子,你去瞧瞧若是熟了就摘些下来,托人送进宫去。”

    侍书还在汗毛直立地对着自己的胳膊拍拍打打,听到这话,忙收了嬉笑应了一声,往外走出两步又一拍脑袋回头:“殿下,送……送给谁去?”

    墨子祁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侍书先是呆愣愣地,还在想就这么点果子分给皇上、皇后、谢贵妃,如今说不定还要加上僖妃之流,怎么看怎么都不够啊,这时瞧见祁王的神色,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他“啊”了一声,霎时嬉皮笑脸:“属下知道了!给蒋姑娘!”

    蒋梦云当然不知道有人在背后正为她默默付出,更不会知道明月竟是墨子祁想方设法送到她身边的。

    她只是本能地从明月的眼中看到了善意。

    一个合格的间者,看人的本领是极重要的,那是她在乱世中得以生存的基本。

    但看人准,不过是能让她活着,想要活得好,除了看人,还要能识人心。

    明月的善意是真的,但那也许只是她本性不坏,想要得到她的忠诚,蒋梦云觉得,自己应该付出与之匹配的代价。

    所以她很干脆跟僖妃提了领头宫女的事,即便这事此刻看着好笑,但升等却是立时可见。

    况且往后她身边,也不可能只有明月一个人。

    来大梁之前,蒋梦云已经设法查过,当初两国交战,爹与哥哥们大杀四方,梁国军队根本不是对手。

    战场上你死我活,战场外自然也要用尽一切方法打击对方的气焰。

    大梁原先的将领被二哥在阵前拿下后,二皇子墨宸临危受命,领兵出征。

    接着宁国连连败退,一夜之间被大梁抢回了数十座城池。

    薛皇后与蒋家夫人是远房亲戚的消息就是从那时候传出来的。

    这件事在蒋家原先也不算什么秘密,只不过娘亲与薛皇后很多年前就没了联系,他们也就没当回事。

    可谁料,就是这消息,却偏偏在战事吃紧的时候突然被人拿出来,添油加醋说三道四,生生闹得后方民心不稳,前方军心不振。

    最终还成了蒋家通敌的罪责。

    一门上下,一夜间覆灭,谁是她真正的仇人?

    太子朱明朝跑不了,薛皇后更跑不了。

    若不是她与人通信却非要写着她与哥哥们的名字,写着娘亲的名字,那朱明朝即便想要栽赃陷害,也不至于如此轻松。

    蒋梦云一直觉得那些事全都是薛皇后做出来的,所以她费尽心机来到她身边,做她的谋士,博取她的信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在薛皇后最相信她的时候,套取她的消息,再给她致命一击。

    她要查出在宁国真正通敌卖国的罪人,她要还蒋家一门一个公道。

    但当她真正来到大梁,才发现自己错了。

    事情恐怕没她想得那么简单。

    薛皇后虽然一心护国,脑子却没那么聪明。

    她身边的“四季”大宫女瞧着要厉害些,也的确给她出了不少主意,但也根本做不到那么滴水不漏。

    明夏莽撞冲动,明秋胆小心软,明冬目光短浅,唯有明春心思细腻些。

    在大梁连胜之际将消息放出去,自然是她们的手笔,毕竟女子闺名可不是人人都能打听到的,可通信这件事,却并不是薛皇后所为。

    冤有头,债有主。

    “四季”放出消息是个引子,蒋梦云一个个都在心里记着,薛皇后对她又有仇又有恩,她也一笔笔记着,至于那真正的幕后主使,她自然更不能放过。

    她态度不明,某些人就会心虚。

    薛皇后心虚,所以想让芍药看着她。

    她使了法子搬到羽栖阁,就是要试试,还有谁对她放心不下。

    一旁的明月正在帮她收拾衣裳,拿出来不过十来件的样子,箱子就见了底。

    明月有些不忍,转过身看时,蒋梦云正默默地用着早膳,初升的太阳从门外照进来,洒在她的身上,将她的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看着格外柔和温暖。

    从前也是堂堂大将军府的姑娘呢。

    听说,她的家人全都没了……

    那年要不是祁王殿下救了娘亲,明显险些也就成了没娘的孩子,没娘的孩子有多苦,她可不是没见过。

    大舅舅家的儿子没了娘,在村里险些被头恶犬给咬死都没人管。

    何况,蒋姑娘还是个弱女子。

    也难怪殿下心疼,冒了好大的风险让她想法子来伺候。

    明月将衣裳搬进柜子里,见蒋梦云吃完了,便走过来道:“姑娘,您的衣裳实在太少了些,还都是些夏装,咱们大梁的天儿冷得很,热的日子没几天,要不奴婢去禀了僖妃娘娘,让尚衣局帮您多做两件新的吧。”

    这些事蒋梦云倒没放在心上,只是不知道宫中的规矩如何,便问:“可以吗?”

    明月笑起来,两个梨涡顿时出来招摇过市:“自然可以呀。”

    蒋梦云就点了头:“好,那就麻烦你。”

    没有女子会嫌自己的衣裳多。

    两人正在说话,外头有乱糟糟地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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