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的记忆因祁王这话被慢慢揭开,蒋梦云忽然想起,当初还在宁国时,二哥随着爹南征北战,很是英武骁勇。

    他样貌出众,性格跳脱,不似大哥那般总是板着一张脸,对谁都喜欢咧嘴笑,颇有几分顽劣的意思,但又其实为人正派,不畏权贵,虽不及祁王这样盛名遍布三国,在宁国也是少年子弟中的佼佼者,算得上不少京都少女的美梦。

    二哥酷爱骑马狩猎,娘总是不放心,明明都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偏只要到了自己身边,打猎这样的小事也会叫他带很多人出行,生怕他磕着一点半点。

    结果他这里声势浩大,保护得越是严密,场面就越是混乱。

    倒不是被猎物如何,而是刚行到半路便被围观的人群堵着。

    那其中瞧热闹的一半,表爱慕的一小半,还剩下一小半浑水摸鱼的,弄得二哥每每出行,京都里头的小贼都比平日里冒头得多。

    京都府尹头大如斗,只好派更多的人去帮忙守着。

    结果越守越乱,还有几回险些闹出人命,因着这事儿被皇上骂得狗血喷头,后来这位府尹大人一瞧见二哥就一副要哭的苦瓜脸,那模样真是要多可笑便多可笑。

    反倒是有几回带了她偷偷溜出去,连一个随从都没,明明是在繁华的大道上,商贩如林,行人如织,路上那些小美人跃跃欲试,也没有一个人敢真正冲到跟前来。

    大概是一样的道理。

    可惜物是人非,时过境迁,当年的鲜衣怒马风流少年,如今已成一抔黄土。蒋梦云的心猛地揪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痛刺得她几乎要下意识要弯下腰,但下一刻,她双手紧握克制住了身体的本能,无意间,“啪”地一声掰断了一根指甲。

    因着这动作,血瞬间涌了出来。

    祁王吓了一跳,蒋梦云也终于被指尖突然传来的疼痛刺醒,她硬生生将涌入眼前的画面从脑中拔了出去。

    不能想,她不能去想,至少此刻,她还不能去想。在达到目的之前,她不能愤怒,不能激进,不能悲伤,更不能叫任何人察觉出她内心深处真正的恨。如今的她在人前,便只该是一个全家冤死的宁国孤女,背靠大梁,一心复仇。

    而现下她的敌人,有且只能有宁国太子一个。

    几乎是同时,蒋梦云便恢复了常态,她轻“嘶”了一声,转过头不去看自己的手指,声音也有些发颤道:“对不住,我没在意……”

    话音未落,祁王已经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块方帕要盖到她手上,但想想这行为不妥,到底又收了回去:“姑娘可有帕子,先尽快包着才好。”

    他声音变得有些低沉,眉间隐隐带了几分不明的愤怒,也不知这愤怒从何而来:“姑娘自己先压着,本王叫人去找个医女来,你……先别看。”

    向来不问世事的他也知她畏血,因此下意识多说了一句,惹得蒋梦云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边听话地从怀里摸了帕子出来捂住,边还有力气调笑:“殿下也知道。”

    这话听着不知为何竟有了几分亲昵的意思,蒋梦云刚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好在祁王似乎并没听出话外之音,反倒在瞧见她这笑脸后放下心来:“你等等。”他转身到亭边向底下招手,不到片刻那小厮便到了跟前,又很快离去。

    一个小小的意外,在祁王刻意的维护下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也不知他是如何吩咐的,总之来的医女并不显眼,只贴身带了些止血的药物和细布,上来帮她很快处理完便又退了下去,悄没声息的。

    甚至在她包扎时,他还特意走到那群公子中间说了几句话,完美地引开了众人的目光。

    蒋梦云原本以为,这个祁王大概是因着血脉的缘故才对她特别相待,可方才一问一答间,他竟又说自己曾去过宁国,似乎对那里的山水分外留恋似的,又说什么“故人”……

    她便又想,也许他与大哥或二哥,更或者是爹曾经是认识的,如今他们蒋家一门惨死,他大概也有些不忍。

    可此刻那些猜测却伴随着他的举动被彻底推翻,她终于不得不承认,此人若不是对她有所求,那便是在她并不知情的情况下,早已认识她。

    就算蒋梦云不去细想,也很容易得出了这个结论。更精确的结论便是,这位王爷对权力确实无欲无求,所做一切皆为自保,那么,大概他们从前真的见过,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并没有在她的脑海中留下丝毫印记。

    还在宁国时,她很喜欢偷偷溜出门。

    与大梁开放的国风不同,在宁国京都,女子讲究的便是足不出户,不可随意抛头露面。所谓大家闺秀,更要行止有度,典雅端庄,可她天性喜好自由,又跟着二哥闹腾惯了,哪里受得了。

    有时二哥会带着她偷偷跑出门,若是二哥不在家,她自己便扮做男装出去,也极方便。

    联系他方才所说,他曾去过宁国,所作画作也确是宁国街景。大概是她某次偷溜出门时,曾经遇见过的?蒋梦云思来想去,努力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刮他的影子,都不曾寻到。

    正发愣着,三公主拉着秦淑妍又到了亭内来,这位公主此时看她已是越发不顺眼,上来便没头没脑道:“怎么,祁哥哥不理你,你就在这里发呆吗?母后叫你来参加宫宴,难不成便是让你做个木墩子的?还是个如此丧气的木墩子!”

    蒋梦云前一刻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下一瞬已抬起头来,反应极快地笑了笑:“公主说笑了,大梁的御厨手艺还算不错,我用得很好。倒是公主,要不要饮茶?”

    言下之意自然是,我才不是木墩子,该吃该喝的我都用完了,倒是你一直喋喋不休滔滔不绝,渴不渴。

    “谁问你用得好不好!”三公主显然没听懂,只是没好气地斥了一句,转身一屁股坐下,拿起自己的茶碗一饮而尽,轻声嘀咕道:“渴死我了,欸,淑妍,你渴不渴?”

    这位公主还真是有趣。蒋梦云嘴角带笑没吭声,饶是一直保持着完美表情的秦淑妍,也被墨馨儿这一问问得颇显尴尬。

    她轻咬了一口牙,明明都已经觉得自己的舌头无法正常动弹,却还是只强撑着摇了头。

    墨馨儿还觉得奇怪,在那里刨根问底:“怎么会呢,方才咱们说了那么久的话,秦夫人又不曾煮茶,这次宫宴也没有安排汤菜,淑妍,你不知道,我这煮茶还是跟太子哥哥学来的,他虽然其他的能力不怎么……”

    三公主还待再说,秦淑妍忍无可忍捂住了她的嘴:“好了公主,祁王在那边好像准备弹琴了,你要不要过去听?”

    “祁哥哥要弹琴?”墨馨儿果然立刻被吸引去了注意力,立刻将喝茶的问题抛到了一边,拉着秦淑妍一阵风似的跑了:“快快快,咱们快些先去占个位置!那边怎么忽然便那么多人?”

    她说着,倏地想起什么猛地停下来,险些将秦淑妍绊倒。

    不待旁人反应,就见她转头看向蒋梦云笑嘻嘻地道:“刚刚我们还在猜,你能逗得祁哥哥一直跟你亲近,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说不定是有几分本事,没成想你也没多大能耐,倒是他们那边抢了先。”

    她一脸得胜的表情,看得蒋梦云忍不住把内心对她的评价直接印在了她的脑门上。此刻三公主在她眼中,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三有趣”。偏她自己丝毫没有所觉,还在说道:“这样看来,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淑妍反应再快也没来得及去捂她的嘴,待她说完,彻底无言。背后道人长短本已不光彩,还如此被当做炫耀般说出来,实在丢尽颜面。

    本以为蒋梦云会像方才那样不饶人,却不料她听罢这话竟笑起来,在秦淑妍纠结难堪的眼神中给了三公主一个真诚的评价:“公主真有趣。”

    她这评价做完也不多做解释,只往不远处瞧了瞧,笑着提醒:“你们快些去听吧,祁王那里似乎要开始了。”

    墨馨儿原还想着问她为何要说自己“有趣”,可一听那边要开始了,便又急吼吼地要走。秦淑妍左右为难,最终也只能尴尬朝蒋梦云扯出了一抹笑,无奈跟着去了。

    直到彻底背过身去离开了蒋梦云的视线,她的脸色才彻底冷了下来。

    事实上,从很早以前她就已经听过蒋梦云的名字。

    这个女人尚在宁国时,便时常被父亲提起,每每说起,总是又爱又恨。一边爱她机敏聪慧,一边恨她与大梁为敌,嘴上说着她心狠手辣,却又时常赞她沉稳干练,有将相之才。

    后来听说蒋家出了事,被冠上了通敌卖国的罪名,株连九族,满门抄斩,她还当这世上再无此人。

    谁知这女人大概连阎王也不敢收,竟让她逃到了大梁,成了皇后的座上宾。

    如今,竟又得了祁王的青睐,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

    秦淑妍默默地跟在墨馨儿身边暗自思量,这种人往往不动声色,实则最是可怕,往后她必定要小心提防着她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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