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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一直在下。

    潜水训练结束的时候,墨上筠在雨里罚站;

    格斗训练结束的时候,墨上筠在雨里罚站;

    学员去食堂吃饭之时,墨上筠在雨里罚站;

    学员洗完澡去上课时,墨上筠依旧在雨里罚站。

    整整五个小时。

    阎天邢想必早就将对她的惩罚给传达下来,所以从头到尾,没有一个教官来管墨上筠,只有几个路过的、不明所以的教官会偶尔停驻,打量墨上筠几眼。

    墨上筠倒是格外坦然,保持立正姿势直视前方,任凭风吹雨打,依旧在狂风骤雨里站得笔直、纹丝不动。

    被罚站的经历,在墨上筠记忆中有很多,那些师父最初训练她的时候,有事没事就喜欢让她罚站,而且她每天都需要站军姿,一连站五个小时也不是没有过。

    她甚至在冰天雪地里站过军姿。

    眼下这种环境,对她而言,完全是可以接受的。

    她欣然待之。

    *

    gs9一队办公楼。

    阎天邢刚进办公室,就撞见站在他办公桌前的阮砚。

    外面天色已黑,办公室里没亮着灯,阎天邢进门的那一瞬,外面倏地劈过一道闪电,将站在桌前的人影轮廓勾勒出来,但在一闪而过的光亮里瞅见阮砚的脸,画面多少有些诡异。

    好在,阎天邢心理素质强大,淡淡一瞥,就淡定地将灯给打开了。

    明亮的光线充斥在办公室里,先前染着一身阴森恐怖的阮砚,也成了一气质优雅的青年贵公子。

    “什么事?”

    一点都不为阮砚的出现而惊讶,阎天邢随口问了一句,便径直走向办公桌。

    阮砚道:“跟缉毒大队那边协调好了。”

    “嗯。”

    阎天邢拉开办公椅,坐了下来。

    微微一顿,阮砚又想到什么,轻描淡写地补充道:“还有,秦莲不见了。”

    阎天邢动作微顿,凉凉地看了阮砚一眼。

    阮砚便继续道:“步以容已经去调查了,让我转告你一句。”

    他只知道秦莲是考核的学员,因为亲姐姐违法才被一并带走,具体的事情他只是大致听说。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着急也没什么用,阮砚便当普通的事一样跟阎天邢汇报了。

    拧着眉头盯了阮砚片刻,半响,阎天邢干脆收回视线,懒得看他。

    说完第二件事,阮砚又慢条斯理地开始说第三件事,他道:“姜队那边来消息,墨上筠什么时候罚站结束,她爸打电话过来找她。”

    “让他等着。”

    提及墨上筠,阎天邢便有些烦躁地回应道。

    见他这般反应,阮砚微微偏着头,仔细打量了阎天邢几眼,最后倏地想到什么,恍然问:“你跟墨上筠分手了吗?”

    阎天邢拿座机话筒的动作一顿,差点儿直接把座机砸到阮砚身上。

    冷冷剜了眼阮砚,阎天邢凉声道:“做好你的事。”

    阮砚眼睑微垂,站了片刻犹豫,最后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便离开阎天邢的办公室。

    并且走的时候,还难得贴心地帮阎天邢关上了门。

    阮砚说出那样的猜测,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

    昨晚上课前,牧程无意中跟他提及跟墨上筠的谈话,并且询问他这个跟墨上筠走得近、有默契的朋友,墨上筠的目的是什么。

    连牧程都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什么。

    重要的是,阮砚先前为他们俩算过命——必分。

    手上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阮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待了片刻,之后就拿起雨衣离开办公楼,一路走向学员基地。

    绕了一圈,阮砚才找到在空地上罚站的墨上筠。

    墨上筠身形纤细,加上光线昏暗,好几盏路灯都坏了,离得远一些去看,完全会忽略掉墨上筠的存在,只会将她的身形跟周边的环境融为一体,阮砚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走至墨上筠身边。

    墨上筠看到他,有些意外,视线便稍稍移到他身上,只是她很快移开目光,直视前方,也没有分毫动弹。

    阮砚借着昏暗的光线,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朝墨上筠道:“时间差不多了。”

    就在这时,一辆吉普车开了过来,寂静的夜里响起的车声无比响亮,由远及近,很快就抵达附近。

    车门一开,司机就跑了下来,见到阮砚也在后,他便没有跑得太近,而是站在不远处,抬高声音朝墨上筠喊道:“005,你可以休息了!”

    说完后,他朝阮砚敬了个礼,然后才跑回车上。

    很快,声音再一次响起,司机开着车离开。

    犹如木桩一般站着的墨上筠,总算是移动了身体,她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活动着自己僵硬的双臂和脖子。

    “你怎么来了?”

    活动了几下,墨上筠便偏过头,朝阮砚询问了一句。

    “来看看,”阮砚说着,顺势从兜里掏出油纸包着的食物,“喏。”

    墨上筠讶然地接过那包油纸,同时还假惺惺地客套道:“不好吧?阮教官。”

    “天知地知。”

    说话时,阮砚还坦然地朝天空看了一眼。

    “谢了。”

    墨上筠不客气地收下。

    虽然没什么运动量,但站军姿也是个体力活儿,光是出的汗水就足以将衣服打湿了,现在错过晚餐,她正饿得慌呢。

    食物摆在跟前,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天空飘着毛毛细雨,但并不影响吃东西,墨上筠打开油纸,发现里面竟然包着半只烤鸡,香味扑鼻,格外诱人。

    墨上筠笑眼看向阮砚,“这么丰盛?”

    将帽檐往上一抬,阮砚一本正经道:“生日礼物。”

    扯了一根鸡腿递到嘴边,墨上筠咬了一口,发现还热乎乎的,她便笑眯了眼,朝阮砚附和道:“也对,鸡跟鹰多年前也是一家。”

    嘴角微抽,阮砚无奈道:“鹰也给你留着。”

    站在空地上偷吃太明显,墨上筠和阮砚交换了个眼神,最后选择在一棵树下偷吃。

    这里平时没什么来,加上学员在上课,天气也不算好,潮湿的空气让人多待一会儿都受不了,所以随便找个能挡的地方,就不会有人发现。

    墨上筠慢条斯理地吃着鸡腿,因为太香,差点儿将骨头都给吃了。

    阮砚玩了会儿手机游戏,然后朝墨上筠问:“你跟阎天邢分手了?”

    “……嗯,”墨上筠淡淡应了一声,旋即奇怪地拧眉,“这都知道?”

    “猜的。”阮砚淡淡道。

    他还能猜到,是墨上筠提出来的。

    首先阎天邢不会那么欠抽,会挑在墨上筠生日的时候提出分手。

    其次阎天邢最起码的人品还是有的,真做出生日分手的事,也不会将墨上筠罚站那么久。

    加上墨上筠先前的行为、问题等,怎么想,都该是墨上筠自己提出来的。

    “哦,”墨上筠将骨头丢到油纸角落上,又撕下一块肉来,问,“那你是想找机会推荐封帆?”

    微微抿唇,阮砚道:“不。”

    “哦?”

    墨上筠笑眼看他。

    停顿片刻,阮砚又道:“封帆有女朋友了。”

    墨上筠咬了口鸡肉,身子往后一倒,靠在树上的同时,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笑意,她轻松且惬意地道:“那是件好事儿啊。”

    “……”

    阮砚没搭话,颇为不爽地皱了皱眉。

    反正将墨上筠和封帆凑成一对的事,现在是没有指望了。

    吃完手中的肉,又扯下一只鸡翅,墨上筠倏地打趣道:“阮哥,兄弟的对象都有着落了,你呢?”

    阮砚打量了她一眼,反问:“你呢?”

    “我比你年轻。”

    墨上筠理所当然地道。

    阮砚:“……”他们俩也不是忘年交,年龄差距不大。

    墨上筠又问:“家里不催婚吗?”

    “不催。”

    “深明大义。”

    挑了挑眉,墨上筠有些感慨道。

    “嗯。”

    对于墨上筠的褒奖,阮砚坦然受之。

    从小到大,家里就很尊重他的决定,封帆早些年就被介绍各种相亲对象,但他家从不强迫。

    对象、婚姻、事业,一切都由他来抉择。

    墨上筠偏头打量着阮砚,半响,挑了下眉,“真好。”

    “嗯。”

    “你也是军人家庭?”

    “不是。”

    墨上筠眨了眨眼,似乎很好奇的样子。

    他们都不曾过问过对方的家事,当然,也不主动跟对方说过自己的家庭。

    但是,今天的墨上筠却很好奇——什么样的家庭,会教出这样的阮砚?

    被她盯了好一阵,阮砚犹豫了一下,最后道:“我爸是大学教授,我妈……”

    想了半天,阮砚道:“无业。”

    准确来说,现在是处于“无业”状态,安心跟老公过着二人小日子。

    不过她的人生经历还是挺精彩的。

    “真巧,”墨上筠勾了下唇,道,“我妈也无业。”

    话罢,两人对视了一眼,下一刻,倏地笑了起来。

    无声的笑,然后偏过头去,抬眼看着前方夜色下的细雨。

    阮砚没有问及阎天邢的事,墨上筠也没有主动说。

    两人聊了些有的没的,家人,过往,研究项目,就这样,一直等墨上筠将烤鸡吃完。

    墨上筠说岑沚曾有多不顾家,她两三岁的时候,岑沚就将她交给年仅六七岁的墨上霜看管,后来她外婆来家一趟,见状后训了岑沚一顿,然后把墨上筠给接回去自己照看了。从那之后,墨上筠到中学之前,都很少回家。

    阮砚说打他记事起,他妈在生活上就等同于白痴,往后多年都没有改变,不会做饭却经常心血来潮下厨房,于是隔三差五地炸掉厨房,偶尔做上一顿还算过得去的饭菜,味道却一言难尽,他跟他爸强撑着吃完,结果当晚就进医院了。

    此后为了自己生命着想的阮砚,觉得自己的人生才刚开始,不该报销在母亲手上,所以就开始自学做菜,虽然最初因遗传了母亲厨房杀手的基因而搞得全家手忙脚乱,但毕竟智商在线,多加尝试后,后来总归是有些长进的。

    墨上筠听得津津有味。

    阮砚的家庭比她想的还要温馨,父母恩爱,对唯一的儿子也不溺爱,理性教育。

    日常的生活,温馨的点滴。

    墨上筠便渐渐能明白,为何阮砚会长成现在的模样。

    阮砚时而会有些任性、单纯,甚至有点小拽,但他足够的优秀,足以撑得起这些小瑕疵。

    因为在温暖、宽容的环境下长大,所以才会有表面酷拽、实则温柔的阮砚。

    吃完半只烤鸡,墨上筠觉得有些撑,在将油纸把骨头包起来的时候,墨上筠忽然想到阎天邢。

    她跟阎天邢交往半年,都有种“未曾了解过他”的感觉,大抵是,她跟阎天邢没有这样聊过天吧。

    他们都很少会提及过去。

    偶尔提及,都小心翼翼的,怕对方多想。

    因为在意,所以胆怯。

    隐约听到车的声响,似乎是冲这个方向来的,墨上筠回过神,迅速将骨头包好,然后毫不客气地将其递给阮砚。

    阮砚一愣,也顺其自然地接了过去。

    “听说我爸今晚会打电话找我?”

    从地上站起身,墨上筠一边问着,一边把作训帽摘下来,拧干帽子上的水。

    “已经打过来了,”阮砚说道,抬眼看向车来的方向,然后补充道,“应该是来接你的。”

    话刚说完,就见到车灯亮起,一辆越野车径直朝这边开来。

    墨上筠眯眼看去,就见熊智昕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下来,她环顾一圈后,很快就发现站在树下的墨上筠,继而小跑着过来。

    很快,阮砚也从地上起身。

    熊智昕跑近后,注意到阮砚,当即站定,朝他敬了个礼,恭敬地喊道:“阮长官!”

    阮砚朝她微微点了下头。

    熊智昕便朝墨上筠道:“墨上筠,你爸有事找你,我现在带你过去。”

    “嗯。”

    墨上筠从容应声。

    熊智昕没有多加停留,赶紧将墨上筠带上车。

    在上车前,她递给墨上筠一件雨衣和一条毛巾。

    墨上筠在雨里站了那么久,虽然在休息的时候拧一拧衣服上的水,但走路依旧在滴水,跟从河里捞上来没什么两样。

    雨衣和毛巾对她都不起什么作用,但雨衣可以隔绝她和座位,而毛巾也可以擦一下头发。

    墨上筠都欣然接受了。

    穿着雨衣坐在副驾驶位置,墨上筠一言不发地擦拭着头发,心里想的却是墨沧的电话。

    早上燕寒羽就告知她,今晚墨沧会打电话过来。

    那时候一直觉得违和。

    墨沧不是那种善于表达的人,她过生日的时候,墨沧鲜少会给她打电话,偶尔也就因岑沚打电话来、他在一旁就聊上几句,有时候岑沚也会忘记,而墨上霜也会有因太忙或部队规定而无法打电话给她的情况。

    她不觉得墨沧会因为她电话时的一个生日,而提前让人通知她做好准备。

    墨沧不会因她的生日费那么多心思。

    尤其是在这种接电话都极其困难的情况下。

    或许有别的什么事。

    墨上筠心里这么想着,于是很快就联想到先前岑沚电话里所说的事。

    阎家,阎天邢。

    熊智昕的车速依旧很快,不过墨上筠习以为常,平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一幕幕从眼前晃过。

    她想到阮砚刚说的,中学时因住宿、学业太忙而忘记父亲的生日,第二天他妈便来学校给他请假,带他去给父亲买生日礼物,然后看着他做了一堆的饭菜,等着父亲回来补上这一个生日。

    晚上他妈还没有放过他,将家里长辈的生日都跟他说了一遍,让他牢记于心。

    从那之后,他就被迫记得家里所有人的生日,不敢再忘。

    ——“她说,一个人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日,因为自己的成长、这一年的经历,自己心里都有数,一个人庆祝自己的到来反而显得一无所有。正因为这样,我们需要记得家人的生日,我们得庆祝这一天他出现在这个世上、成为我们的家人。所谓生日,其实是所有重视他的人的节日。”

    墨上筠一直觉得生日无所谓。

    被遗忘了也无所谓。

    但,在听到阮砚重复他母亲的话时,墨上筠却着实有些触动。

    这样啊。

    还会有人这么想。

    一个人的诞生之日,会成为那些重视他的人的节日。

    说出这样的话的人,该是多温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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