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声笃笃远去,独坐在黑暗中的管芳仪暗暗松了口气,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却怎么都看不清楚,模模糊糊一团。

    她真怕牛有道会闯进来,会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眼眶渐渐莫名其妙的湿润了,俯身轻轻趴在梳妆台上,趴在胳膊上,泪珠悄无声息滑落……

    外面,拄剑离去的牛有道招了下手。

    陈伯从黑暗中出来,跟了他离去。

    两人穿过庭院时,站在屋檐下阴影中的袁罡目送,事情他都知道了。

    之前牛有道回来,从剑架上取剑拔剑,对着灯光照映的剑身上的寒光凝视了许久。

    袁罡察觉到异常,问什么事,于是牛有道把事情告诉了他。

    出了院子,牛有道杵剑站在山缘,山风微习习。

    跟随到旁的陈伯问:“有事?”

    牛有道:“你跟了红娘的时候,许老六还没有跟红娘吧?”

    “是!许老六是后来的。”陈伯回了声,不知他问这个干什么,难道还想追问他的背景?

    “也就是说,红娘过去的事情眼前的这些人当中你知道的比较多一点。”

    “未必,你想说什么?”

    牛有道:“今天,红娘随我出行,被人打了。”

    陈伯猛回头看向庭院,终于明白了管芳仪今天为何有些异常,再回头,沉声问:“谁干的?”

    牛有道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文心照!”

    陈伯愣住,脸上渐有的厉色又渐渐消退了,问:“杜云桑的夫人?”

    “是她,今天去天女教那边拜访的时候遇见了他们夫妇……”牛有道把知道的事情经过大致讲了一下。

    陈伯听完轻叹,“明知是无意中撞见的还动手,这女人做的有点过了。”

    “看来你是知道事情原委的,说说吧,想算账起码也得把事情情况搞清楚吧?搞不清底细从何下手?”

    “只怕没那个必要,红娘未必愿意算这个账。文心照当年警告过红娘,不许再和杜云桑照面,红娘也答应了的。”

    牛有道诧异回头:“难道真的是勾引了有妇之夫,红娘有错在先对不起人家?”

    “哪有,红娘就不是那种人,如今可能会放浪形骸一点,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只有慕名而来纠缠的,她不会去主动纠缠别人。杜云桑,粗算算,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吧,那时的杜云桑还未婚,哪会存在什么勾引有妇之夫的事。当时的杜云桑也是慕名和朋友来的,不得不承认,杜云桑长的相貌堂堂,气质不凡,文武兼修,琴棋书画皆能信手拈来,说是天行宫那一代的翘楚一点都不为过。”

    “坏就坏在杜云桑太优秀了,只见第一次,眼界甚高的红娘便被他给吸引了。但是杜云桑的话不多,几次都是陪朋友前来。后来红娘主动给了个暗示,说一盏灯笼晚上总是点不亮。而杜云桑竟心有灵犀懂了,晚上真的提了盏灯笼来。两只手牵住了灯笼,两人可谓一见钟情,就悄悄在一起了。”

    “之所以悄悄,是红娘吃过类似的亏,觉得门不当户不对,加之自己的名声不好,怕公开了,在一起会有阻力。而杜云桑也真的是豁出去了,居然要不惜前程公开两人在一起的事。结果被红娘拦下了,怕他无法向师门交差。于是杜云桑立刻返回师门,准备请得师门同意,要将红娘明媒正娶。他说了,若师门不答应,他宁愿被逐出师门!”

    “红娘心花怒放,准备嫁人,也开始做了遣散我们的准备。谁知未能等来杜云桑,反倒等来了杜云桑的师妹文心照,也是天行宫上任掌门文华的女儿。杜云桑的师妹约了红娘出城一谈,而红娘居然瞒着我们悄然赴约,结果那一次差点死在文心照的手上,幸好不知是哪位仰慕红娘的人路过,出手救下了红娘。红娘当时奄奄一息,是被打成重伤送回来的。”

    “等到红娘伤好了,杜云桑也来了。这次的杜云桑变了,说从此以后是路人,说只是玩玩的,就当从未见过,让红娘以后不要再缠着他。红娘当时的情况可想而知。不久之后,天行宗那边便传来了杜云桑和文心照大婚的消息。又过不久,文心照又来了,亲自来到扶芳园,当面警告红娘,说杜云桑已经是她的丈夫,不许红娘再与杜云桑照面,否则必不轻饶。红娘当时也赌了气话,如此狼心狗肺之辈,求她见也不会见,说是若再见,任由处置!”

    “之后,红娘更是一气之下搭了台子抛绣球,绣球抛出去了,也有人接了。然而红娘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冷静下来后终究是没有继续委屈自己,没嫁那个接了绣球的人,赠了一笔钱财了事。”

    “数年之后,天行宗那边又传来消息,掌门文华主动退位,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杜云桑。之前我们还怀疑杜云桑是迫于什么压力的原因,直到那一刻我们才明白了过来,天行宗掌门的大位啊,又岂是区区一个红娘能比的,天下有几人能拒绝如此诱惑?”

    牛有道呵呵一声,嘴角略带嘲讽意味道:“懂了,娶掌门的女儿换来掌门之位,这买卖倒也做的不亏。”

    陈伯叹道:“事情大概就这么个情况,红娘是不会再见杜云桑的,没想到这次居然撞上了。就红娘那脾气,当年赌下的话,这两巴掌肯定会硬生生受了,只会怪自己不争气,打碎了牙也会往肚子里咽,哪会去算什么账。”

    牛有道反问:“她争这样的气,人家就能认为她有骨气了?她名声就能好了?”

    陈伯:“那你还想怎样?先不说天行宗我们根本惹不起,撞上去就是死路一条,你也看到了,红娘宁愿自己咽下也不愿让外人知道,她宁愿背负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声也不愿在文心照面前说话不算话。不是咱们认为她要不要那个骨气有没有用,而是她自己想要那骨气。”

    说着一叹,又补了一句,“道爷,看来你还不是很了解红娘,不是因为什么杜云桑和文心照,而是有些东西红娘可以不在乎,有些东西她很在乎。”

    牛有道懂了,徐徐道:“陈伯,挨打的事,不要让她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

    陈伯叹道:“明白,不用你说。”

    “你先回去吧,这事我会处理的。”

    “你不要乱来,天行宗根本不是我们能招惹的。”

    “该怎么做我心里比你清楚。我只是有些奇怪,依那个文心照的风格,怎会容忍红娘活到现在?”

    ……

    月光如水,楼台间,杜云桑笔挺身形凭栏傲立,目光略有涣散。

    往事历历在目,他依然清晰记得自己离开扶芳园回到师门时的情形,他也紧张害怕,知道天行宗这样的名门大派娶一个红娘那般名声的女人自己即将面临的压力,更何况自己是掌门最看重的亲传弟子。

    但是他义无反顾。

    他清晰记得自己当师傅面说出迎娶之事时师傅的反应,震怒,“放肆”二字如雷霆霹雳般喝出,二话不说,当场一掌将自己打的吐血飞出。

    师傅走到自己跟前,居高临下问,清醒了没有?

    自己苦苦哀求。

    师傅很失望,摇着头问他,你知不知道我对你的厚望?我将你视若亲生儿子,这些年对你倾注了多少的心血培养?难道非要逼老夫明白说出掌门之位是要传给你的吗?堂堂天行宗的掌门岂能娶个人尽可夫的贱人?你让天行宗的脸往哪放?如此天大的笑话,你让老夫如何向天行宗上上下下的人交代?真要出了这种事,不但老夫颜面无光,天行宗上下也不可能让你这种人上位,此事从今往后不得再提及半个字,给老夫烂在肚子里!

    自己不肯,爬起跪求,说宁愿不要掌门之位,宁愿被逐出师门。

    磕完头,自己爬起便走,想就此脱离天行宗。

    师傅冷笑声在身后传来,孽畜!执迷不悟!天行宗岂由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于是,他未能离开天行宗,被软禁在了暗无天日的地牢中。

    有一天,月蝶光辉照亮了阴暗地牢,也照亮了师傅那张站在栅栏外的面容。

    他依然哀求,可师傅只有冷冷一句话,你是想让那个贱人死还是想让那个贱人活?

    只这一句话,便似抽干了他浑身的力气!

    后来,他回了扶芳园,转身离去时永远难忘那张笑着哭的脸。

    亭台楼阁拐角处,文心照静静站那,静静看着他的身形。

    她也清楚记得因为那个女人,父亲雷霆大怒的情形,这位师兄从未让父亲失望过,是那么的杰出,令父亲引以为傲,视若亲子,也早就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女婿。

    那一次,父亲对师兄太失望了!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迟早是要嫁给这位师兄的,如此优秀的师兄,她也很喜欢,可是那个女人的出现让一切都变了,让师兄如同着了魔一般。

    她想不通,一个人尽可夫的贱人怎能把师兄给迷的这般神魂颠倒。

    她跑去看了,想看看究竟好在哪,竟能把师兄给迷成这样。

    见到后,她嫉妒了,世上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女人,其美貌是自己不及的,于是她愤怒了,差点杀了那贱人。

    后来师兄还是面对了现实,遵从了父亲的安排,也娶了她,可是与父亲有约定,不能动那个女人,他也答应一刀两断、今后不再跟她有任何的瓜葛!

    就是这个约定,对她来说是天大的羞辱,一直让她如鲠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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