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是这里吗?”郝云莱看着面前破败的居民楼,满脸狐疑。

    “没错,就是这儿。”华立里看了眼便签本上的地址,“洪林路214号3楼,罗曼有那老板的微信,刚才还特意让她问了。”

    “罗曼认识这个老板?”

    “她脚踝那边的名字就是在他们家纹的,回来跟我们吹嘘了好一阵。那老板技术是真不错,可惜罗曼脚脖子不好看,连带那串纹身一起掉了价,我当时还怼过她好几句。”

    “这样啊。”郝云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对了,那个姜医生什么情况?和你一样,能看见鬼?”华立里想起上午在心理咨询室的时候,姜望一本正经和郝云莱讨论附身一事的模样。

    郝云莱幽幽地看了华立里一眼,“我不知道。”

    姜望身上的谜题太多。

    如果他跟自己一样,当她的魂魄游离在他眼前,他为何会视若无睹?他在兹海究竟看到过什么,以致于如此笃定,这是一个鬼神横行的世界?还有那只白狐,这般的信赖与亲昵,到底是缘何而起?最关键的一点,但凡他一出现,绝大多数鬼魂似乎都会自觉避让?

    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她怀抱着满腔的好奇。

    既然他闭口不提,那她便暗中窥探。

    为了制造姜望与鬼魂接触的机会,郝云莱离开心理咨询所的时候,顺嘴跟他提了一句。

    “姜医生,可以跟我们一起去纹身工作室吗?”

    “可以。”

    “那就……”

    郝云莱后面的“麻烦”二字还没说出口,姜望紧接着便抖出神来一笔。

    “但没必要。”

    啊?郝云莱当即愣在原地,这和想象中不一样啊。就为数不多的几次照面来说,姜望的人设难道不应该是那种,面冷心热,温润如玉,乐于助人的谦谦君子吗?

    事实证明,是她思维定式了。

    姜望表明自己的态度以后,心安理得地继续整理起桌上的文件来。

    “他怎么就没一起来呢?”华立里蹬着高跟,“哒哒”地拐进一旁的楼道,“听说很多灵异事件,都是那些精神有问题的人在装神弄鬼。”

    郝云莱没接话,沉默地跟上华立里的脚步。

    洪林路这一带还没被开发,裂开了缝隙的水泥路旁,老旧的独栋楼毫无章法地分布着。狭窄杂乱,环境不怎么好,但仍有很多人居住于此。

    郝云莱此时所在的居民楼里。

    一楼的中年妇女探出头来,叉腰朝着上面唾沫横飞,骂骂咧咧。

    二楼的年轻姑娘捧着个红色脸盆,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挂上阳台的晾衣架,因为没能挤干,垂在空中的衣服角上滴滴答答地淌下许多水珠来。

    市井喧嚣。

    只有三楼,一派寂静。

    没有门铃,华立里“咚咚”地敲了几下门。

    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从室内走来。

    “咔哒”一声,门被打开,一名男子出现在门口。

    从传统的角度来看,这个男人长得很“纹身师”——满脸络腮胡,及肩长发扎作一个小啾顶在脑后,因为穿着件宽松的背心,两只纹满了繁复图腾的健壮胳膊此刻正大剌剌地露在外面。

    郝云莱走到前头,“是19940612吗?”

    男人点了点头,“是。”

    “请问,有没有看到过一只白狐狸。大概——”姜望没有过来,所以腻在他身边的狐鬼也没有过来。缺乏可视的参照物,郝云莱只能凭借记忆来形容,“到我膝盖这么高,眼睛很特别,一只是红色,另一只是蓝色。”

    男人回答得毫不犹豫,“见过。”

    “那你知道这只狐狸现在在哪儿吗?”

    “这里。”男人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前阵子嘴馋,想吃野味,就去山上套了只狐狸,长得就跟你说的一样。”

    “那么好看一只狐狸,你还真下得去手。”华立里抱肩站在一旁,不满地嘀咕了句。

    郝云莱也有点郁闷,如果狐鬼被吃掉了的话,那就有些麻烦了,想让它入土为安,还得专门做个木雕啊,蜡像之类的,以示全尸。

    “好看不如好吃,”男人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我屋里头还剩了点狐狸肉没吃完,你俩要不要来尝个鲜?”

    男人嘴上这么说着,却依然严严实实地堵在门口。

    只是,千万不要把中国式客气用在郝云莱身上。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郝云莱挤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她会当真的。

    话已至此,男人不得不让,他面色勉强地侧过身子,“那进来吧。”

    房子还在装修,规格不一的板材堆在角落,大厅中央有一张简易折叠桌,上头摆放着几道菜,不锈钢筷子搁在一旁的饭碗上,看来男人刚才在吃午饭。

    “我这边没有多余的碗筷,呐,这盘就是狐狸肉,你们要想吃,就自己拿手抓吧。”男人就着桌旁的矮凳坐下,拾起筷子继续扒饭。

    郝云莱自然不是真的想吃狐狸肉,她瞥了眼晾在阴处的一整张狐皮,带毛发的那面朝着她,毫无瑕疵,白得发亮。狐鬼和19940612的关系,已经水落石出,接下来要弄清楚的,便是白骨女鬼和19940612的渊源。

    她摘下背上的黑伞,随手捞过一张矮凳,在男人对面坐下,“老板,你这店名怎么来的啊?是有什么深义吗?”

    “女朋友生日。”

    “你女朋友?”郝云莱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少女的脸来,“她是不是在锁骨上纹了自己的生日。”

    男人持筷夹菜的手顿了下,“你怎么知道?”

    “偶然见过她一次,当时就觉得她那个纹身挺特别的。”可以知道白骨女鬼的名字了,郝云莱暗自高兴,“你女朋友长得挺漂亮啊,她叫什么名字?”

    男人狐疑地抬起头来,满脸戒备地开口,“你们想干嘛?”

    “啊?”

    “我没跟任何人提过狐狸的事情,你们却能直接找来这里,现在又旁敲侧击地想要打听我女朋友的事情,你们想干嘛?”说到最后,男人一把放下筷子,额头两边的青筋微微凸起,情绪十分激昂。

    “我们没有恶意,你先别激动。”郝云莱伸出手,示意男人冷静下来,“你女朋友,我真的是偶然遇到的,狐狸那事,我也可以解释。”

    “你怎么解释?”

    虽然最近她身边出现了很多愿意相信鬼神一说的人,但更多的前车之鉴告诉她,还是不能对着陌生人张口就来。郝云莱转了转眼珠,开始半真半假地叙述起故事。

    “狐狸是别人委托我们来找的,找到这里之前,我们问过很多人,找过很多地方,并不是一步登天直接过来的。”

    “别人是谁?他们要这只狐狸干嘛?”

    “这我就不清楚了,可能是想养在身边当宠物,或者是看上了那身狐狸毛,也不排除跟你一样,想解解馋的可能性。”说及此处,她自我肯定般点了点头,“本来呢,我们是想出点钱把狐狸买回去的,现在你把它吃得渣都不剩了,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做,我们还得重新问问委托人。”

    男人沉默半晌,似乎在思考郝云莱言语的真实性。好一会儿之后,他缓缓开口,“别的忙我帮不了,但这身狐狸毛可以给你们。”

    “真的吗?!”郝云莱脸上跃起惊喜之色,要是能拿到这身皮毛,那便不需要蜡像木雕,可以直接安葬狐鬼了,可是——

    “我们这个委托人比较穷,给不出很多钱……”郝云莱讪讪地搓起手来。

    “我不要钱。”

    郝云莱震惊了。

    “我看这副软趴趴的皮囊,啥也不是,就是个屁。”男人起身,拎起绳上的狐皮,递给郝云莱,“我挂在这里,就是懒得扔了,你们带走吧。”

    一股浓重的腥臭味涌入她的鼻腔,实在不怎么好闻。

    “谢谢你啊。”郝云莱捏着狐皮,朝男人道了个谢。

    男人回到椅子上,重新拾起筷子吃饭,“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没了。”拿人手短,郝云莱再不好多问,“你慢吃,我们先走了哈。”

    “不送。”

    下楼的时候,郝云莱还沉浸在天降馅饼的喜悦之中。

    空中忽然闪过一道惊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

    “怎么突然下雨了?”华立里往里缩了缩,避免雨水溅到自己。

    “不怕,我们有伞。”郝云莱把手伸到背后,想拔出那把黑伞,未料却摸了个空,“糟了!我把伞忘在楼上了,你等我一下,我去楼上拿把伞。”

    华立里捏着鼻子接过郝云莱递过来的狐皮,“行,那你快点啊。”

    “知道。”她两步并作一步,匆匆忙忙爬上楼梯。

    到了三楼的门口,郝云莱轻轻敲了下门,未料竟直接推了进去,想来是因为自己临走的时候太过兴奋,没帮人家把门阖上。

    饭桌上的碗筷还没收起,但是大厅内却空无一人,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也不知道那老板去了哪儿。郝云莱速速拿起桌边的黑伞,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角落里的木柜子突然响起激越的撞击声。

    砰!

    砰!

    “谁在那里?”郝云莱将黑伞斜杠在胸前,试探着接近。

    等凑得近了,那柜子忽然又没了声音,她屏着气,慢慢将柜门打开。

    ***

    天际密云汹涌,暴雨侵噬大地。

    因闪电而忽暗忽亮的窗前,姜望负手而立。

    赤奚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地来了一句,“现在有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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