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了要管闲事,那就不能一直窝在房里。厌青不能言语,出门打探消息的重任就落在顾妆成肩上了。

    雁归镇上的人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大难临头,依旧是一派喧嚣熙攘的热闹景象。顾妆成走在街道上,都能感受到来往路人的喜气洋洋。他不由有些好奇,随手拦住了一个汉子,问道:“这位大哥,看你们行色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

    那汉子上下打量他一番,热情笑道:“小兄弟是外乡人吧?嗨,怪不得你不知道呢!今儿个是咱的‘海神祭’,镇子上的人都赶着去瞧呢!小兄弟若是好奇,去瞧一瞧便知啦!”说着,大步流星地跑走了。

    “海神祭?”顾妆成一怔,这雁归镇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官道通往外面,怎么祭拜的神明是海神呢?

    他有心想去一探究竟,又不放心厌青一个姑娘,只得去客栈寻她。谁知找遍了客栈都不见人影,问了小二,才知道厌青早就出门去看海神祭了。

    顾妆成摇头轻笑,心道这姑娘看上去冷冰冰的,不曾想好奇心居然也这么重。他笑着出了门,全然未曾发觉,客栈的二楼上,一扇小窗悄然推开,露出一张戴了一副鬼面具的脸。客栈掌柜束手立在此人身旁,面上尽是恭敬之色。

    顾妆成顺着人流,成功找到了祭祀的地方。那里早就人山人海,哪里还挤得进去?顾妆成头疼,心说要不是这海神祭听着古怪,他才不会来受这份罪!好在道路两旁有几株大树,他轻轻一跃落到树枝上,恰巧能将前头看得一清二楚。

    先前那汉子说是“海神祭”,可是看着模样,却是与普通的祭祀无二,怎的就引得镇中众人如此推崇追捧?

    正低头沉吟着,却听树下一阵欢呼,抬头一看,顾妆成不由瞪大眼睛,愣在原地——原来那祭坛是设在山脚下,上头摆放着普通祭祀之物,只是祭坛方圆一丈没人接近。顾妆成先前不曾关注,也没仔细看。

    如今那祭坛却突然震动,地上裂出一条缝隙,那缝隙越裂越大,不多时便将整个祭坛吞噬。只听“噗通”一声,溅起一大片水花。水花落到站在最前端的一排人身上,后面的人立刻疯了一般往前挤去!

    这又是什么情况?怎么上赶着送死呢?顾妆成诧异,蹲在树上百思不得其解。

    前头身上沾了水的退不出去,后头没沾水的却死命往前挤,自然就会有人落水。可是现场乱哄哄的,谁会关心掉下去的那一两个?都巴不得他们赶紧腾地方,好让自己沾些神水,保佑自己一年到头好运连连。

    这场闹剧持续了足足两刻钟,开裂的缝隙开始渐渐合拢,还在水里扑腾的人惊慌失措,高喊救命,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众人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一个个转身离开。

    他们是送给海神大人的祭品,若是救了他们,被海神大人责怪可怎么办?在缝隙完全合上之前,这里站着的人就已经走光了。

    哦不,还有两个——一个在树上蹲着,另一个在缝隙边站着。

    顾妆成无意一瞥,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从树上跃下,一把拽住往下探头兴许下一秒就跳下去的姑娘,怒喝道:“你不要命了吗!”

    厌青瞪大眼,似乎没想到这人会吼自己。顾妆成刚将她拉开,那缝隙便严严实实合上了。

    顾妆成觉得自己手心里都是冷汗,他不能想象,如果厌青掉进水里,是不是就像那群“祭品”一样,再也出不来了?

    厌青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直勾勾看着他的后脑勺,被他拽得脚步有些踉跄。她低下头,看了看握在一起的两只手,轻轻抿了抿嘴角。

    到了客栈,顾妆成松开她的手,扭头看着她,没觉得自己先前的举动有多无礼,反而道:“虽然在下打定了主意要管此间闲事,可若代价是厌青姑娘你,那咱们不如现在就离开的好。”

    厌青不解地歪歪头,似乎在问为何。

    顾妆成头也不回地往客栈里走,道:“现下我能力不足,即便遇上什么危险,只怕也自顾不暇,更遑论保护姑娘。若当真因我一己私愿害得姑娘遇险,我于心不安。”

    厌青眸光一闪,上前几步扯住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在他手上写道:“你生气了?”

    “没有,只是厌青姑娘毕竟是沈阁主身边的人,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沈阁主怕是要伤心难过了。”顾妆成微微一笑,道,“我可是舍不得叫他有一点点难过的。”

    厌青眨了眨眼,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顾妆成看看她,忽然叹了口气,又道:“不过我想,倘若厌青姑娘当真要做什么,我估摸自己是拦不住的。只有一点,不要受伤,能做到吗?”

    厌青又点点头。只是这一点小要求而已,答应了便是。

    顾妆成这才松了口气,换上了往常的笑容:“看了这么久的热闹,饿了吧?早饭吃了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招呼小二上茶。

    厌青跟着他坐在一处采光极好的位置,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

    顾妆成瞧瞧她的脸色,让小二上了几道口味清淡的小菜和一锅鸡汤。两人安安静静等着上菜,也不着急,就安安静静坐在大堂里喝水,听着来吃饭的人议论纷纷。

    “哟老李,瞧你这一身湿的,咋还不赶紧回去换衣裳啊?”

    “你懂什么,这可是海神给的宝贝!换下来干啥?给人偷去啊?”

    “就一件破衣裳还当宝贝了……我看啊,这海神也不是那么灵,不然怎么每年都要祭祀?还回回都要死人?”先前说话那人不屑笑道。

    “呸呸呸!这话可不准乱说,小心明年遭殃的就是你!”老李左右看看,见没人听到,这才放松下来。他又瞪了那人一眼,一溜烟跑走了。

    “切……”那人啐了一口,轻哼一声,嘴里唱着不知名的小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要走人,却被小二拦住了。

    “这位客官,您还没付账呢!”

    那人皱皱眉,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摸出一个皱巴巴的钱袋,倒出几枚铜板——还不够一壶茶钱的。

    眼看着小二脸色都变了,顾妆成忽然开口道:“小二,这位兄台的账算到我头上。”

    那人回头,眯着眼将他和对面的姑娘上下打量一番,晃晃悠悠走了过去,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大大咧咧笑道:“兄弟,谢啦!”

    厌青不动声色往顾妆成身边挪了挪。顾妆成安抚地给她倒了杯茶,催促小二快些上菜,然后才将注意力放在身边的人身上。

    看上去应当也是个富家子弟,只不过不修边幅,竟看不出他年岁几何。不过这些不重要,顾妆成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对那个所谓的“海神”,可是不屑一顾得很。

    只是大堂里人多嘴杂,保不齐说话就给别人听去,万一惹了众怒,被他们合伙赶出镇去,那他留在此地的目的可就达不到了。这么想着,他便笑道:“这位兄台客气了,若不嫌弃,不如一起用餐如何?”

    “行啊,也行。”那人也当真不客气,瞄了一眼桌上第三个人,“在下段非秋,不知二位贵姓?”

    “在下顾岩,这位姑娘是沈厌青。我二人路过此地,无意中听到今日有祭祀,一时好奇,便留下凑了个热闹。”顾妆成微笑道。

    “原来如此。”段非秋摸摸下巴,“兄弟,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惹是生非的人,听哥哥一句劝,若无要事,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怎么?莫非这镇子有古怪?”顾妆成故作讶异,刚要追问下去,小二就端着菜肴,笑呵呵地凑了上来,只得将话头止住,“算了,此事稍后再询问段兄不迟,还是先吃饭吧。厌青姑娘?”

    厌青抬眼看看他,提起筷子,夹起一根青菜,慢慢塞进自己嘴里嚼。

    顾妆成注视着她,眸中笑意一闪而过。他盛了一碗汤,放在厌青跟前,低声道:“先喝点汤暖暖胃。”

    厌青端起碗,抿了一小口汤——有点烫。

    段非秋看着他二人的互动,扬扬眉,倒是什么都没说。

    三个人吃完这顿饭,厌青神情有些恹恹的,精神不是很好。顾妆成看着担心,便叫她先上楼去休息。厌青迟疑片刻,却还是被他哄着回了房。

    顾妆成目送她进屋,扭头就被一张凑得极近的脸吓了一跳:“段兄?!”

    段非秋身子往后撤了一点,脸上是古怪的笑意:“哎,弟妹?”

    顾妆成眨眨眼,忽然羞红了脸:“不、不是!”

    “不是?顾兄弟,你瞅瞅你自己的模样,恨不得把人当祖宗伺候了,还不是呢?你行不行啊?要不要哥哥助你一臂之力?”说着,段非秋挤眉弄眼。

    “不不不,不必了!”顾妆成一迭连声拒绝。开玩笑,演戏是演戏,万一不小心弄假成真,他怎么跟烟儿交代?

    好在段非秋也只是开个玩笑,并不真的打算插手人家小两口之间的闲事,因此只是促狭地笑了两句,便丢在一边不提了。

    顾妆成心里松了口气,又想到先前此人对待“海神”的态度,不由得好奇开口:“说起来,段兄方才让我们快些离开,这是为何?”

    “为何?”段非秋嘴里叼了一根细竹签,懒洋洋地瞥他一眼,冷笑一声,“鸠占鹊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信徒祭拜冒牌货,心中哪能不怨恨呢?兄弟,你且等着吧,这群愚民若是再执迷不悟下去,要不了多久,雁归镇可就要变成一座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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