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娇蓦地惊醒,睡眼惺忪地向他一瞥,立刻起身,握向他双手,中途却又忽然停下,满面晕红,转过了身。

    “你……你总算回来了!”不知因为激动还是羞窘,成娇的声音有些发颤。

    卢小闲笑道:“若知道有这么美丽的姑娘在家等我,便早回来了。”

    说着卢小闲走到水盆前,俯身洗脸,不一会便水便浑了。

    成娇怔怔地出了会儿神,脸上愈红,心中却十分甜蜜。

    卢小闲一边擦脸,一边问道:“你怎么睡这儿了?”

    成娇闪烁其词地道:“我……我想看看你回来了没有,坐了一会儿,不知怎么便睡着了,你到了身边也不晓得。”

    卢小闲扶她芳肩,扳过她身子,笑道:“看你这副模样,分明是一夜没有合眼,你挂念我的安危,却又死也不认。”

    成娇躲避卢小闲的目光,垂头道:“你去了这么久,想必大有收获了?”

    卢小闲大笑道:“我出马焉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当下详述经过,所有细节无一遗漏。

    成娇直如身临其境,听得惊心动魄,半晌才咋舌道:“老何竟是内奸?”

    卢小闲不无可惜地道:“若非他突然自尽,现在恐怕已经真相大白了。”

    成娇失神道:“醉春阁开业不久,老何便来了,这些年来只是看门种花,谁也不理。这才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到醉春阁为奴,是为了什么呢?”

    卢小闲道:“不稀奇,常有这样的人,犯了什么大案,或者得罪了某位大人物,遂隐姓埋名,甘愿寄人篱下,为奴为仆,以掩饰身份。”

    卢小闲继续道:“最大的收获,还不在于老何。”

    成娇奇怪道:“那是什么?”

    卢小闲胸有成竹道:“老何也好,扮成裴凤的凶手也好,他们都不是鬼符案的主谋,这个人的身份,现已昭然若揭了。”

    成娇吃惊道:“是谁?”

    卢小闲斟酌道:“此人三年前便该认识老何,关系还不一般,这说明三年前他便以老何为工具做过什么,之后并未彻底断绝联系。他能把盗洞直接挖到棺床下的黄土部位,可见对乾陵地宫了如指掌,就算不是设计者,也必定看过图纸,并做了详细的研究。这说明,他具有较高的权位。”

    成娇对他的一番分析大为叹服,但还是略显失望,道:“要找出这样一个人,怕也不易。”

    卢小闲笑道:“所以咱们还得继续努力,下一步,我打算去趟洛阳,会会洛宁。既然已知鬼符案非幽灵所为,那么徐继祖在洛宁的床上暴毙,便十分蹊跷了,没准她正是杀人凶手。”

    卢小闲这一夜连惊带累,早已疲惫不堪,便早早睡了。

    ……

    成娇与卢小闲跟在海叔的身后,海叔带着他们到了郊外,翻过一片小坡,望见荒地上立着一座无碑孤坟,海叔一指道:“便是它了。”

    成娇怕见尸体,负责望风,卢小闲与海叔则挥锹舞镐,卖力挖坟。

    一边挖卢小闲一边嘟囔着:“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从今往后,再也不干这种缺德事了,免得到了阴曹地府,这些冤魂野鬼跟我算账。”

    新坟容易挖掘,说话间,棺材露了出来,他撬开盖板,向内一望,不由得目瞪口呆。

    “见鬼!”卢小闲骂了一句,看向海叔,仿佛在问他是不是弄错了。

    海叔望着空荡荡的棺材,半晌没有言语,消息是燕谷传给他的,应该不会有错。棺材便是用来盛死人的,即使找错了地方,里面也该有尸骨才对,谁又会在地下埋一具空棺?

    成娇站得稍远,看不到棺内情形,问道:“怎么了?”

    卢小闲苦笑着回答:“我们的对手神通广大,又一次赶在咱们前头,搬走了尸体。”

    “可老何已经死了,我们的行动是怎样泄漏出去的?难道醉春阁还有奸细,偷听了我们的谈话?”成娇眼中闪过一丝惶惑,果真如此,那就太可怕了,父亲一手创建的醉春阁,竟然成了贼窝?

    卢小闲安慰她道:“这恰好说明,狱卒的死大有文章,别灰心,我再设法查访其他人的墓穴便是。”

    成娇取笑道:“那你岂不还要干一次缺德事?”

    卢小闲一本正经道:“只好拜托你,死后多给我烧点儿纸钱,我拿去孝敬阎王老子。”

    成娇神色一变,嗔道:“不许说这种话!”

    卢小闲把坟重新填好,三人回到城内,转入一条大街,恰好路过京兆尹府,只见一名花甲老妇正在号啕大哭。

    卢小闲上前问道:“阿婆,您这是为何呀?”

    老妇抹泪道:“我儿子死了,可现在没法入土。”

    “你儿子?”

    “他叫张顺,是京兆尹府的衙役?前几日因冤鬼一案白白死去了。”

    “啊?张顺?是他?”卢小闲惊叫道。

    前些日子,张顺还替他母亲给卢小闲送过鞋垫,面前的老妇想必便是张顺的母亲。

    卢小闲知道张顺在京兆府做事,但他没想到,被裴凤杀死的四个衙役中竟然还有张顺。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做京兆尹时释放的两名盗贼,王七刚刚死于非命,现在张顺也命归黄泉了。

    老妇瞅着卢小闲问道:“这位公子认得我家顺儿?”

    卢小闲摇摇头:“不认得!”

    说罢,卢小闲搀起那老妇道:“阿婆,我们送你回家,你儿子入土的事由我来办。”

    老妇感激地看他一眼,含泪点了点头。

    卢小闲扶着那老妇当先而行,海叔和成娇则跟在后面。

    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一座简陋的小院前。

    院内只有一间土坯房,低矮破败,房顶铺着稀稀疏疏的茅草,看起来也只能勉强挡风避雨。

    那老妇道:“三位如不嫌弃,便进来坐坐,喝口水。”

    成娇道:“阿婆说哪里话,您先请。”

    甫一进院,便闻到一股腐臭的味道,三人对视一眼,均想:“定是那张顺尸体腐烂所致!这才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进了堂屋,老妇却不再往里相让,搬了三只板凳,用袖子擦了又擦,道:“三位坐,我给你们倒水去。”

    三人的目的是为顺验尸,正盘算着如何开口,忽听西屋传出婴儿的啼哭声。老妇急忙放下水壶,跑了进去。三人跟在后面,向屋内一看,俱都大吃一惊。

    一名中年妇人躺在炕上,蓬头垢面,脸色蜡黄,浑似将死之人。两个孩子守在她身边,大的十岁左右,小的不过五六岁,双双睁大眼睛,瞪着三位陌生的客人。另外在老妇怀里,还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

    老妇一边哄那婴儿,一边说道:“让三位见笑了,那是我儿媳,身子骨原本不好,顺儿一死,她便跟着病倒了。”

    卢小闲对海叔吩咐道:“快快去请华郎中来一趟!”

    卢小闲和成娇俱都眼圈发红,心头仿佛被一块无形的大石压住了,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尤其成娇,她自幼养尊处优,在醉春阁看到的只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如果不是偶然地走进这户人家,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人世间的不幸有几多种。

    华云峰来后,也不说话,走过去俯下身子,伸指搭在那妇人腕上,把过脉道:“急火所致,并无大碍,给她服用一些滋补身体的药即可。”

    老妇垂泪道:“顺儿的后事尚不曾料理,哪还有钱买药。”

    卢小闲叹了口气,借机道:“我们在暗中彻查长宁公主遇害一案,如今已知画符取命纯属讹传,故而想为张顺验尸,找出隐情。”

    “张太医不是已经验过了吗?”老妇似懂非懂。

    卢小闲解释道:“张太医隐瞒了实情,日前他已被真凶杀害灭口。张顺为奸人所害,死得不明不白,你这做母亲的也不会甘心?如今只有将真凶绳之以法,才是对死者最好的告慰。”

    老妇吃惊道:“顺儿真是被人害死的?”

    卢小闲道:“不止他,长宁公主、公主府护卫总管肖成及另外三名狱卒,皆是如此。”

    老妇泣道:“果真如此,我自盼望能捉拿凶手,为我儿报仇。”

    说罢,老妇向对门一指,“尸体便在东屋,你们去验。”

    华郎中和卢小闲进了东屋,只见炕上一具尸体,停放了半月之久,已轻度腐烂。

    华云峰塞住鼻孔,戴上手套,细致地检查一番,发现尸体*内夹着一块干巴巴的粪便,这是中毒的迹象。他拿出银针,刺人尸体胃部,拔出来时,银针渐渐变成了黑色。

    “是中毒无疑。”华云峰断言。

    卢小闲心中豁然开朗,笑道:“我对此存疑已久,肖成为暗器所害,但四名狱卒怎么可能在牢门前排好队,等着凶犯对准鼻孔一一射杀?联系到我之前的分析,主谋位高权重,对乾陵的内部构造非常熟悉,此人很有可能正是永义候崔文利!”

    卢小闲将身上所有的银子,全塞给那老妇道:“明日我便安排人再送些银子来,还有张顺的后事全部由我来办,阿婆尽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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