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荼缚手站在他寝殿的门口,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长长的飘带系着。脸上遮着黑纱,给清冷的冥王更添几分神秘。他的身上穿着宽大的黑色长袍,长袍上绣着火红的花纹,在晦暗的冥界,显得格外的艳丽。

    钟九低头立在他的身边,听见他漫不经心地问:“失魂蛊已经下了?”

    钟九低低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一个字。神荼转身睨了他一眼,轻笑道:“怎么?你后悔了?”

    钟九眼神一凛,过了片刻才咬牙吐出两个字:“不悔。”

    神荼呵呵笑了几声,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云淡风轻地说道:“口是心非。”

    就这样四个字,钟九心中又是一阵刺痛,他说不后悔的确是假的。可又能如何呢?就算后悔,他也只能这么做。他不想她死,他宁愿她永远不记得有钟吾期,也不愿这世间再无白英宁。

    神荼理了理长袍的下摆,在殿前的台阶上坐下,伸出手指指向远处,对钟九说道:“你看,这冥界一派祥和,大家都各司其职,过着稳定安宁的生活。”他抬头看了钟九一眼,继续说道:“难道我们要打破这样平静的生活吗?”

    钟九默默无言地望向远处,一时心绪难平,为了冥界的安稳,牺牲英宁是不是对的?

    一个鬼差忽然踉跄跑来,远远地停下来,双手抱拳半跪在台阶下。

    神荼眉心皱起,冷冷道:“发生何事了,慌成这个样子?”

    鬼差施了一礼大声说道:“凌夜杀了几个看守的鬼差,逃走了。”

    “什么?那个小鬼?”神荼不信,那个小鬼他见过,没有一点灵力,日日嚷着找他的娘亲,给点吃的就喜笑颜开,分明是一个幼齿小娃,能有什么能力杀死几个鬼差。

    鬼差又道:“今日给他送餐的时候,他忽然像变了性般,出手毫不留情,根本没打算留活口。”

    神荼和钟九对视一眼,才有些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们匆匆赶到关押凌夜的地牢,牢门口一片狼藉,的确是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

    再往里走,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鬼差,本关着凌夜的牢里,早就空空如也。钟九上去查看,全被扭断了喉咙。一招致命,手段残忍又干脆。

    钟九抬头望着神荼,想要说什么。神荼却伸出一根食指竖在唇边,轻声说道:“到我殿里说。”

    临走之前,神荼又和其他鬼差交代,好生收拾这里,余下的事他自有安排。

    到了神荼的殿里,钟九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像是夜君的手段。”

    “凌夜,夜君……”神荼反复咀嚼着这两个本不太相干的名字,过了许久才冷哼了一声:“很好,竟然跑到冥界来修复他的灵力,果然胆大心细,是真当我神荼好欺负啊。”

    “冥王大人,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是好?”钟九问道。

    神荼忽然笑了笑,目光紧紧盯着钟九道:“吾期,你说呢?”

    钟九眉头紧锁,抿着嘴没有说话。神荼又道:“你这样聪明,自然已明白我的意思。”

    钟九似乎像没听见,挺直着脊背,依然不发一言。神荼终于不耐道:“英宁是夜君的武器,又何尝不是我们的武器。”

    钟九维持的平静的心,终于不再淡定,他惨然开口:“我不想……”

    “你不想?到了这种境地,容不得你不想。冥界的命运现在可攥在你的手里,生存还是灭亡,你好好想想。”神荼冷硬地说道。见钟九仍然无动于衷,他又放缓态度道:“英宁已经中了蛊毒,你就要好好利用。若是她落进夜君手里,想起前尘往事,再与夜君联手对付冥界,这里可是凶多吉少。你要让英宁什么都想不起来,还要让她以为夜君是十恶不赦的魔鬼,我们才会有胜算。你莫要忘了,英宁也是夜君心里的朱砂痣,她最具有做棋子的潜质。”

    钟九隔了良久才黯然开口:“我不忍心欺骗她……”

    神荼笑了笑,又再他的伤口上狠狠撒了一把盐,“你已经骗了她,你在她身上下了蛊。利用她一场,换来冥界一世安稳,也是她的福气。”

    琳琅最近觉得很奇怪,她的记性越来越差,常常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事情。上学堂的时候,先生讲的课她听过就忘,文章也是背不下来。有时候连穆青都能背熟的,她却不能,为此挨了先生不少板子。

    采薇察觉到她的异常,还请了郎中为她诊治。只是郎中来过以后,虽觉得她的脉象虚浮,但并没有找到什么病症。只说她可能睡眠不佳,未休息好的缘故。开了些安神的药,让她熬了喝。

    喝了几剂,也并未见什么效果,反而又添了头疼的症状。有时候总觉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钻来钻去一般。她连学堂也去不了,成日里只能躺在床上睡觉。一睡便是半日,睡得她昏昏沉沉,更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这日夜里,琳琅喝完药就早早地躺下了。采薇陪着她说了会话,见她精神不济,便抹着眼泪走了。采薇心中害怕,琳琅的病越发不见好,总觉得她时日无多了。

    钟九来时,琳琅头疼正好发作。他急忙到她的床边,扶着她坐起来。

    琳琅捂着头忍痛瞧了一眼,本来以为是采薇,却没想到竟是钟九。

    她倚在他的怀里,握住他的一根小指,小声道:“你许久都不来了,是鬼魂都捉完了吗?”

    钟九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子,倒出一颗小小的药丸,递到琳琅嘴边,柔声道:“吃下去,会好一些。”

    琳琅就着他的手,乖巧地服下,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伏在钟九怀中,双手环抱着他的腰,软软地开口:“我以为我要死了,还想着能不能再见到你,没想到你就来了。我们是心有灵犀,是不是?”

    钟九暗自咬牙,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过了良久,他才说:“你信我,我不会让你死的。”

    琳琅微微喘着粗气,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雾,她勾起嘴角勉强地笑笑:“我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

    钟九心中的哀痛弥漫了全身,她这般信任他,可他却不能全心全意地对她,还要欺她骗她。还要把她当做棋子,让她做攻击夜君的武器。

    钟九抚着她乌黑光亮的发丝,长叹一口气,来纾解心中的苦闷。他道:“如若我骗你,你也信我吗?”

    琳琅呼吸着他身上好闻的熏香味,吃吃地笑着:“看在你长得这样好看,又对我好的份上,就算你骗我,我也会原谅你一次。”

    钟九终于勾起嘴角,笑了一声道:“一言为定,你千万不要反悔。”

    钟九的药丸的确好用,她吃了一颗,便觉得神清气爽。琳琅问钟九多要一颗,他却不肯给。直说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不好。

    “我又不会当饭吃,什么时候头疼了,我才吃的。”琳琅不满,抱着他的手臂不撒手。

    钟九哭笑不得,想要用力掰开她的手指,她攥得近,又怕伤到她。他十分无奈地说:“你先松开我。”

    “你给了我才松开。”

    “那是冥界的药,不是想吃就能随便给的。我还需要申请,经过冥王的批准才能领到。你不要闹,本来还在病着,再加重病情就不好了。”钟九苦口婆心地劝。

    琳琅无法,只好松开她,叹着气说:“什么宝贝的东西,还要这么麻烦,你们的冥王真抠门。”

    钟九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道:“不要胡说,这是冥界的规矩,也不是冥王说了算的。”

    “行吧行吧,我也不为难你了。”琳琅只好放弃,过了一会她又问:“你今日来只是给我送药吗?你怎么知道我头疼呢?”

    钟九扶着她在床上躺好,慢慢道来他此行的目的。“送药是一方面,另外,你可还记得凌夜?”

    琳琅眼前忽然一亮,笑着说道:“那个小鬼?他也来了吗?”

    钟九沉着脸摇摇头道:“没有,我这次来就是要告知你,凌夜并不是你见到的那样,单纯无害。”

    “什么意思?我不懂。”

    “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数百年前,冥界有一场暴乱。为首者是一个叫夜君的,他阴狠毒辣,野心勃勃。一心想要摧毁冥界,由自己来统治。后来他失败,被玄女封了灵力,锁在了九阴山。如今他脱逃出来,出现在人间。你可知道,他就是现在的凌夜。”钟九详细道来,琳琅却噗嗤笑出来。

    “你确定,就那个小鬼头,总跟在我屁股后面叫姐姐的凌夜?”琳琅并不信,那个小鬼,能干什么?怎么会是祸乱三界的大魔王?

    钟九一脸正色道:“琳琅,我是在认真和你说话,不是在说笑。”

    见钟九的脸色不大好,琳琅才明白到大概是真的。她敛了笑容说道:“你说的如果是真的,那你是怎么发现的?你以前为何不知道?”

    钟九说道:“夜君灵力本就在我之上,他来了人间吸了不少人的灵魂,来提高自己的修为。我一时被他蒙蔽,要不是他杀了不少看守他的鬼差,我也几乎一无所知。”

    “他竟这样厉害?你告诉我,是怕他来找我?”琳琅抬起头,望着他问道。

    钟九摸摸她的脸颊,继续答道:“一定会来找你,他来找你时,你小心应对,不要叫他发现你已经知道了他。他所说的没一句话,你都不要信,他最擅花言巧语,嘴里几乎不会有什么实话。就算他说的话你有什么疑问,也要先找我求证。你可记住了我说的话?”

    琳琅重重地点点头,道:“我记住了,他是个坏人,我一定不会被他蒙骗的。”

    看着她乖巧听话的模样,钟九想要对她笑笑,却最终没有笑出来。他只淡淡地说:“你记住就好,我会在你身边保护你,不会让他伤到你的。”

    钟九交代完毕,便要告辞。琳琅捉住他的衣袖,咬唇道:“你不能留下陪我吗?我万一再头疼了怎么办?”

    “不会的,那药丸至少可以保证你三五天不发作。”钟九答道。

    琳琅抬起眼皮看他,心说真是个傻子。她不情愿地慢慢松开手指,轻声说道:“算了,你走吧。”

    钟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心底叹息,俯身在她的嘴角落下一吻,随即撤离,笑了笑说道:“你听话些,我明日再来看你。”

    琳琅的心脏跳动如擂鼓,脸颊一片红晕,手指抠着被子,羞涩地点点头说了声好。等她再抬起头,钟九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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