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昕伊没有回复,直接去了餐厅。

    钟恪南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眼光迷迷蒙蒙的停留在窗外的云天深处。烟雾从他手里的香烟往上升腾,他的眼底也有些轻烟轻雾。他的衣服被雨水淋湿了,头发也在滴着水,看起来有些狼狈。他没有带伞,离开颜昕伊家去开车时,路上就淋了一阵子雨,回到家后没顾得上换衣服,出门也忘了带伞,从停车的地方到餐厅又淋了雨,他的心思处于混乱当中,对其他的也毫不在意。

    颜昕伊走过去,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他像从一个迷离恍惚的梦中醒过来,摇摇头,振作了一下自己,竭力想摆脱压在他肩头心上的重负。他熄灭烟蒂,坐正了身子。“昨晚我到你那里后,都做了什么?”他急急地问。

    她觉得喉中干涩,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他在她那默默含愁的眼光下惊悸了,声音不自觉的带着沙哑:“我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她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他,一个凄楚的笑容浮上了她的脸庞。她闪动着眼睑,眼底逐渐流动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微张着嘴,半晌,才吐出了声音:“是……你一进门就抱起我去了房间,然后……你非常强势,我拒绝不了你。”

    他完全明白了,床单上的那抹殷红,就是昨晚他那荒唐行为的见证,绞心的愧疚让他蹙紧眉。“对不起,昕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看到了床单上的血……请你原谅我,我会对你负责的。”他的声音愈发的沙嘎,而且,他很懊恼,觉得自己的措辞笨拙得像在背台词。

    她眼底的雾气在加重,她清晰而幽柔地说:“你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记得,又怎么能够对我负责?”

    他微微一凛,不安爬上了他的眉端眼角,爬上了他整个面庞,“我怀疑……自己有梦游症。”

    “梦游症?”她愕然。他像个犯了错误,异常自责却又茫然不安的孩子,她看得出来,那是他真实的情绪流露,并无演戏的成分。

    他把侵入监控系统,以及在网上查到的情况都对她说了。

    钟恪南长期一个人生活,他之前有没有出现过梦游的症状,没有人知道。而如果真的有梦游症状,并非每晚都会发生,也没有一定的规律性,颜昕伊此前只和他在一起度过两晚,当时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现象,但不能就此证明他没有梦游症。

    她的眼光飘向了窗户,在那水雾迷蒙的窗玻璃逡巡了一会儿,转回头时,她的眼底有着淡淡的、含蓄的笑意。但是,那笑容里没有温暖,却带点儿酸涩,几乎是忧郁的,她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轻叹:“那最好先去医院做个检查,才能确认有没有。”

    他从齿缝里吸了口气,似乎什么地方在发痛,“你愿意陪我去吗?”

    她叹息的、软软的说:“吃完饭,我们就去。”

    已经下午两点多了,两人都还没有吃午饭。一顿饭,两人各怀心事,吃得无滋无味,满腹话语却无从说起。

    颜昕伊坐在钟恪南的车上,用手托着下巴,呆呆的望着外面被雨雾揉成一团的朦胧的景物。通往医院的道路两旁种植着高大的凤凰木,在雨色里显得格外的寂静和苍凉。树上挂着雨,一丝丝、一点点、一滴滴,迷离如梦。浴在雨中的柏油路面无尽止地向前伸展着,带着股令人不解的诱惑味道,仿佛要引着她通往世界的尽头。世界的尽头,那是何方?会有谁陪着她到达世界的尽头?会是身边的那个他吗?

    像是有感应,钟恪南左手扶方向盘,悄悄伸过右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和她一样冰凉,但坚定有力,好似无声地告诉她:“我会陪着你,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两人在一起过往的甜蜜,危境中的生死相依,陡然回集心头,她有种泫然欲涕的感觉,伸出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上。

    梦游症属于精神科或呼吸睡眠科疾病,他们去的是一家精神专科医院,有省内规模最大,专业一流的睡眠医学中心。郑朵儿就是在这家医院住院,她在精神科的病房。他们挂了睡眠障碍门诊,医生说,梦游属于异态睡眠,要先做多导睡眠监测(psg)。多导睡眠监测就是患者在医院特制的睡眠监测房睡一个晚上,睡前医生会在他身体上接各种导线,这些导线类似于心电图检查,只是数量和部位要更多,通过这些导线,收集他这晚呼吸、血液中氧含量、睡眠深度等的信息,然后通过分析这些资料,得出他睡眠有什么问题,这些问题的严重程度等的结果。除此之外,睡眠监测还有监测体位、食管内压力等,功能十分强大,是诊断睡眠方面疾病必不可少的检查。

    颜昕伊接到了邱娜苹打来的电话,说今晚有一个重要的家庭聚会,让她务必要参加。邱娜苹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聚会,但因为盛长天非常希望颜昕伊能够参加,她就转达了。既然盛长天如此重视,颜昕伊也不好推拒,便答应了。

    钟恪南决定先送颜昕伊回公安局,她的车子停在那里,要去开车。然后他去一趟公司,处理点事情,晚上再来医院做多导睡眠监测。

    外面仍下着雨,一片水雾迷茫。颜昕伊又倚着车窗,凝视着窗外的道路,路边高大的凤凰木之间有一盏又一盏的路灯,耸立在阴黯的雨雾中。路灯已经亮起来了,她几乎可以看到灯罩上坠落的水珠,可以感觉到大树的枝桠垂挂着的寂寞。路灯平行伸展,像两串永远环绕不起来的珠链。路上空无一人,柏油路面的雨水迎着路灯闪烁,诱惑的味道更浓重了,世界的尽头在哪里?钟恪南会陪着我一直走到那里吗?她出神的凝望和凝想。

    车子停了下来,目的地到了。窗外暮色浓重,雨雾中,一切都成了模糊的影子。

    “昕伊……”钟恪南轻唤。

    颜昕伊转过头来,他的眼光中充满了祈谅的神色,忧愁的审视着她。

    “不用担心,梦游症是可以治愈的。”她想给他一个鼓励的笑容,但那笑容飘忽而勉强。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双手,把她那双小手紧阖在他的大手之中,苦恼的,不安的注视了她几秒钟后,又将她拥进怀里,他的面颊贴着她的头发,心痛的声音在她耳畔响了起来:“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让你受苦了……”

    她的身子难以觉察的颤栗了一下,内心深处涌起一阵酸酸楚楚的柔情。心脏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使她的心跳不规则,呼吸不稳定。她深喘了口气,语声微颤:“别这么说,我不怪你……把心放宽,晚上好好配合医生,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轻轻托起她的头,看到她闪动着眼睑,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泪珠,他用嘴唇温存的吻掉了那滴泪珠,嘴唇在那睫毛上逗留了一会儿,再从她眼睛上滑下来,落在她的唇上。

    盛家别墅的餐厅内灯火璀璨,餐厅墙上还新挂上了一幅名贵油画,品位一下子提升了好几个档次。盛长天对这次家庭聚会显得非常重视,请了星级酒店的厨师过来掌勺。颜昕伊心中疑惑,既不是生日,也不是什么重大节日,为何如此隆重?

    盛长天的秘书程仕泽也来了,盛长天很器重这个秘书,几乎把他视为盛家的一份子,有家庭聚会经常让他也参加。而且颜昕伊感觉得到,盛长天似乎有意撮合程仕泽和盛兰亭,只是盛兰亭一心想要嫁给叶明超,不把程仕泽放在眼里,盛长天也无可奈何。

    盛兰亭和盛星辰依旧姗姗来迟,而过去总是先于弟弟妹妹出现的盛柏亨,这次却比他们来得更迟,连人影还没有瞧见。自从上次在文化馆排练厅和盛兰亭发生冲突后,颜昕伊就没有再见过她。这次见面,大小姐记着仇,对她没好脸色,她也不理会,只跟妈妈说悄悄话。盛星辰也还是目中无人的样子,注意力只停留在他的手机上。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来了。”盛长天面露喜色,“柏亨带着她的女朋友来了,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带女朋友回家。”

    颜昕伊这才明白,原来是盛柏亨带女朋友见家长的家庭聚会,盛长天请她来是一片好意,可是她对于盛柏亨来说就是个外人,甚至是个不体面的人,这样的场合,盛柏亨肯定不喜欢她来凑热闹吧。作为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她已经很识趣的准备提前离席了。但是当盛柏亨的女朋友出现在大家面前时,她顿时呆住了,一时间思想也停止了转动。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吴菡。”盛柏亨像在展示自己精心收藏的珍宝,珍爱和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她是在读的心理学博士,颜值和才华都是一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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