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一早将沈休提了起来,盯着沈休凌乱的衣冠,眉峰之间慢慢地笼上淡淡的愁。

    沈休沈两眼一抹黑,面露不解之色,随即还是手脚麻利的在下人的伺候下整理好衣冠。

    沈相看着向他渐渐走来的沈休,脸上的笑容端的是风轻云淡,突然之间又似想到了什么,轻轻的笑了起来,如同陡峭的春寒刚刚去后的一抹春暖花开。

    沈休依言乖巧的将手放好,老老实实的跟着沈相的步伐。耳边沈相淡淡的说道。“最近皇上提拨了一些旧臣,对于我沈家必定有所牵制,希望此去不虚此行。”

    沈休心里头发紧,低声作答。

    马车一路平平稳稳的往天子的皇宫里跑去。

    皇宫占地面积宽广,一眼望去,勾心斗角,层层叠叠,建筑规模宏伟槐丽,满地辉煌,又与名花相映成章,占尽了初晨的半边日色。

    皇帝身边的得力太监引着沈休在殿前门口候前,前头议殿她无官无职,没传召不得入内。

    初寒的凉风淡淡的拂过脸颊,沈休素白的一张脸半掩在衣衫后头,露出的半边脸映着初升的太阳被吹得通红通红的。她转过头看着大太监脸上迎和的笑脸,心里头不由得泛起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她得了召见,迈步进入巍峨的正殿。第一次见到玉阶上身着黄色龙袍,年过半百的皇帝。

    她的目光在皇帝袖口五色丝线绣着精致的龙纹上停留了一瞬,而后缓缓的应声,毕恭毕敬的来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皇帝的声音中气不太的道了声平生,倒是太监重复那一句平身的声音尖锐的刺痛了她的耳膜。

    沈休款款的立起来,觑了一眼一旁阿爹,不敢多瞧周遭,她面色便带上了清浅的笑容。

    皇帝的笑容揪着略是和蔼可亲,招了招手,便叫她迈上殿前来。

    沈休依言,小步的迈开了步子,便听得皇帝对着他阿爹的说道,“沈家小公子名唤休。取自我朝典籍《说文》,休,息止也。

    释意说是停止,结束的意思,所以朕思量着,丞相必定是非常看重小公子,所以特地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皇帝说完,径直的拍了拍掌,群臣莫不敢应下,大殿之中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众人迅速的将头低了起来。

    沈休一愣,她不懂,耳明者都知道这休字缘由何起,是母亲因她而寐生故去,怎么到了皇帝的口中,嚼碎吐出来的字句怎么成了意味深长的,不怀好意的说辞。

    沈休双袖垂落,静静的站在那里,皇帝就在宝座之上等着她接话。沈休试探性的将目光趋向她的阿爹,阿爹目光直视前方,她回过神来,抿紧了的唇角。扑通一声,她双手交叉,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有几分颤抖,却尽力的维持着几分假像从容,磕完之后,她抬起头来,有几分怔然看着阳光从大殿之外洒下来,众人的面孔朦胧而迷离。

    “皇上明鉴,草民名中休,诚上休陛下余光,释意庇荫也。

    蒙天子脚下皇气庇荫,草民寐生而有幸存于世间。

    沈相取字休,卦象是吉庆,美善,福禄:咎,吉凶。是福祸相依,既是对已故的母亲的惋惜同怀念,又是对草民幸存的庆幸………”

    沈休说完,攥紧了拳头,扑通一声又重重磕了一下头,大气不敢喘一下,良久不敢起来。头微垂,意恭顺。

    沈休偷偷的抬起眼,悄悄的望着周边的很多双靴子,心里头继续应对发难的念头还没有生起来,仿佛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句苍茫而压抑了力道的声音,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笑声。“好孩子,抬起头来。”

    沈休呼出了一口气,嘴角尽力的勾勒出一抹笑容,听的皇帝将话锋一转,嘘寒问暖起来。

    沈休得以站起身来,眉眼一跳,见阿爹在旁边没有说一句话,自己也不敢马虎,小心的应对着。心里头有着几分纳闷。

    都说朝廷内乱不断,皇帝只图享乐,夜夜醉卧美人膝,百闻不如见面。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她还以为又老又丑说个话应是糊糊涂涂的,不曾想九五之尊周遭的气质就不与凡人同。吾等草民,经过先前的一番施压,又因王气在此,硬生生的叫她不敢抬起头来回话。

    须臾,皇帝的眉眼染上了一丝淡淡的疲惫,沈休便被皇帝大发慈悲的赏赐了一些金银珠宝,便挥退了。

    沈休晃动着双膝,鼓着个嘴,将双手收敛好,直挺挺的虎着背,微微的低着头,垂着眸子,带着一身虚汗迈出了大殿。

    沈休抬眼看着外头,阳光明晃晃的刺入眼中,掩嘴轻咳一声,便在太监的带领下,快步的走出殿去,不敢有半刻逗留。

    散朝之后,沈相回府,听了属下的汇报之后静立不语,眼睛罩上了一层薄冰的寒霜,他垂袖而立,如同一座山。

    侍从等了又等,不见回音,只能抬手作揖,开口问道,“请相爷明示。”

    沈相身形未变,只是淡淡的问道,“现在是几月了?”

    “二月。”侍从不明就里,低着头恭敬的回答道。

    “要变天了。”沈相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嘴上是千年不变的笑面虎的标准笑容。

    侍从再次开口,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今日殿上陛下的问话,相爷您认为是试探呢,还是事发之前的一种征兆。”

    左右看着微纳的侍卫,掩嘴轻咳了一声,“你还没想明白?”

    “不急,。”沈相再次开口,外头朱窗镂雕的最后一丝斜阳光辉透入寒气横生的屋内,他又叹了一口气,“陛下已垂垂老矣了,病痛交加,心思愈发多疑了,怕是要早日另做打算。”

    沈相随后又转过头来问左右,“你同我说说,你跟了我多少年?”

    “二十有一年矣。”左右手指微动,快速的回答道。

    “我跟了陛下三十多年了。”沈相看着落日的余晖下自己的阴影,抬起墨黑的眸子,目光有几分感慨。突然抬起了右手,目光盯住了某一处阴影,须臾,回过神来,便迈开了步子,缓缓的走出屋里。

    左右眼神不安的望着沈相离开的背影,眼皮直跳。

    侍从微怔,从相爷字里行间中知道话中透出深意,可终归又不太明白。

    皇帝既想铲除他的眼中钉,为何又开始不留余力的拉拢各大世家。加上早些年严厉打击的前朝旧部,如今却又提拔了部分旧部同沈家抗衡。

    侍从忽尔抬眼看着左右,顿时醒悟过来。皇帝最忌惮的不是夺嫡内乱,朝政败坏,而是帝业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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