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8月16日。

    豫东盆地。

    早晨五点,暗红色的日头,已挂在翠屏山的那一边,昨夜的星辰和月亮,收敛清冷光芒,一点点告别被人间遗忘的大黄庄公社。

    位于村东头大藕坑旁的寡妇夏桂芝,猛地睁开眼,习惯性推开左手边抱着大腿的小儿子林天赐,右手边搂着胳膊的小妮儿林如芳,轻手轻脚下床。

    夏桂芝动作麻利地穿好蓝色粗布短袖衬衫土黄色粗布裤子,把一头长到腰身的头发梳成麻花辫。

    “大毛!大毛!”夏桂芝推醒床东头的大女儿林如月,“今天是你去大丰收纺织厂报道的头一天,早点走,不要迟到了。”

    “天还没亮呢,真烦人,让俺再睡一会儿!”林如月哼哼唧唧地翻个身,靠在墙根继续呼呼大睡。

    “不中,今天高考分数线下来了,那个小流氓肯定会去城里看分,我怕他来纠缠你,你还是跟二毛早点走吧。”夏桂芝低声说着,打开床头柜掉漆上锈的大黄锁,伸手进去,在一层层粗布衣服和陈旧被单中,摸到最底部,拿出个小木盒。

    小木盒上面还有锁,继续打开,里面躺着五张拾元人民币,和一踏齐齐整整的布票。

    这是林永念在世时给女儿们留下的学费,以及一家人节衣缩食省下来的全部家当。

    “大毛,你安顿好宿舍后,扯几尺棉布头,做两身新衣服,”夏桂芝抽出一张拾元毛票,和两张布票,塞到林如月手中,“可不能让那些城里的娃儿们看不起咱!”

    “现在谁还穿做的衣服啊?太老土了!”林如月把布票扔给夏桂芝,不满地咕哝,“我这衣服裤子鞋子和包,都需要换新的呀,你再给我十块钱。”

    夏桂芝有些犹豫,“可是……”

    林如月不高兴了,“妈。咱家以后可就靠我挣工资了,难道你连这点钱都不舍得给我?”

    “中,中,再给你一张。”夏桂芝又取出1张,交给她一向宠爱的大女儿。

    夏桂芝锁好小木盒,放回原处,又锁好床头柜,小声交代林如月说,“这钱可别让二毛知道了啊。”

    “知道又怎么样?”林如月不屑冷哼,“她是你捡来的,白吃白喝咱家怎么多年,还想跟我争咋地?”

    “别说了!”夏桂芝连忙捂住林如月嘴巴,埋怨道,“被她知道了跑了怎么办?我不是白养了十七年吗?”

    “谁叫你没事捡个拖油瓶回来的!”林如月翻了个身,蒙头继续呼呼大睡。

    “恁瞌睡啊?”夏桂芝给心爱的大女儿擦擦额头上的汗,说,“我去叫二毛子,让她先拾掇着,你再多睡会儿。”-

    林家有三间茅草土坯房,西屋是睡觉和放被褥等值钱家当的地方,堂屋放着农具和吃饭桌,三张带靠背的椅子,东屋,则是用来烧火做饭和堆放粮食的。

    家里孩子多,唯一一张床睡不下五个人,夏桂芝以林如月要照顾弟弟妹妹为由,把林多多发配到灶火屋睡觉。

    灶火屋是土坯茅草房,围着一棵大椿树盖的,逼仄低矮,光线昏暗。

    林多多的床是厚厚的麦秸秆铺成的,床单是化肥袋子缝制的,被单,是一张布满补丁的黑白格子棉布头。

    床是简陋了点,不过,夏桂芝是个出了名的爱面子寡妇。

    别看几间房子从外面看很破,院里屋里却是都打扫的甚是干净整洁,麦秸秆床上倒是没有虱子臭虫之类的小昆虫生存,就是睡一夜会腰酸背痛。

    夏桂芝掀开印染着喜鹊和梅花图案的破布门帘,喊,“二毛子起床了!”

    没得到回应后,她走到麦秸秆铺成的床前,踢了一脚,呵斥道,“死妮子,昨晚给你交代多少遍了,今天恁姐要去大丰收报道,你得早点起来送她去城里!”

    “别喊了,我早就起来了。”林多多正蹲在篱笆院子里洗脸,听到夏桂芝的喊声,慢吞吞地走到灶火屋。

    “算你机灵!”夏桂芝走到灶台旁,打开前锅锅盖,拿出四个窝窝头。

    她摊开白色孝布裁成的笼布,把窝窝头包好,放进昨晚收拾好的包袱里。

    然后又拿了两个昨夜煮的红皮鸡蛋,回到西里间,偷偷塞给林如月,嘱咐她,“路上饿了吃,还有,路上二毛不听你的话了,就给我说,回来,我狠狠收拾她!”

    窗户外面,正梳着头的林多多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在心里呵呵冷笑。

    从今开始,谁也别想再收拾她林多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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