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战略,就是绝对不要按着对方的步调走,而是要对方跟着自己的步调走。这是斗争的基本策略之一,如果在自己擅长的步调上都不能击垮敌人,那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按照对方最不擅长的步调来走。

    庞梓没有读过这段话,但是当他发现击退了官军第一波进攻之后,官军丝毫没有退却,经过不到一刻钟之后,官军的马队一分为三。两支二十人的骑兵向着左右驰去,看行动轨迹是要绕道庞梓背后。庞梓立刻觉得脊背上一阵发冷。对官军的这种应对,庞梓拿不出有效的应对方法。

    最好的办法就是分出部队对这两支分散的骑兵展开攻击,以优势兵力吃掉这两支小部队。然后合兵一处,对敌人的主力进行攻击。不过庞梓很清楚自家兄弟的实力,就这么二百多人,一对一的打仗,自己的兄弟可不是对面官军的对手。怎么都得二对一,甚至三对一。可是这样的话,自己的主力部队就只剩了一百多点人马。而对面的官军少说也得有三百多人。分兵之后,也得剩下二百多人。如果分兵的话,正面的官军冲过来的话,自己一对二,绝对没有胜算的。

    想很容易,庞梓不是个笨蛋,花了几分钟已经想清楚的关键。但是面对着情绪高昂,依旧沉浸在方才那次小胜利当中的兄弟,庞梓甚至连让他们恢复秩序都做不到。而且,就在这个时候,官军正面的大队人马已经在官军军官的指挥下一起催动马匹,向着庞梓这边缓缓靠近了。

    从军事指挥的角度而言,抛除人性的角度来说,指挥官的责任就是让部下最有效的去死。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简单明确的指出了战争的本质。战争的红利如何分配是一回事,但是部下的能否死得值得,又是另外一回事。从现在的角度来看,庞梓和官军的指挥官相比,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面对着越来越逼近的敌人,庞梓做出了一个令他遗憾终生的选择。

    “把机枪往前推!”庞梓喊道。他认为把机枪推到前头,能够有效的遏制对面敌人的主力不断靠近的企图。先吓住对面的敌人主力,然后再想出更好的办法,这是庞梓的念头。而这个如果面对1900年前的官军或许有用的方式,在1906年9月27日,在面对庞梓对面官军的时候,已经是落后的战术了。

    庞梓或许知道机枪的压制恐吓作用,但是机枪在战争中的作用,庞梓其实一窍不通。他更不可能知道骑兵与机枪阵地该如何配合。因为机枪的巨大威力,庞梓下意识的把骑兵当成了步兵来看到。搬运机枪需要调整阵型,在这个时候,骑兵的混乱程度远高于步兵。

    而官军的指挥官却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看到了庞梓部队的混乱。官军的军阵中一面旗帜开始挥舞。然后靠近庞梓机枪的那支官军小分队顷刻间变化了方向,他们划出一条弧线,向着庞梓机枪阵地的斜后方包抄过来。

    “松龄!挡住他们!”庞梓吼道。高松龄连忙带着自己的兄弟向着官军冲了过去。而转运机枪的兄弟看到敌人冲过来,也开始不知所措。有些人想继续傅聪庞梓的命令,把机枪运到正面去,有些人忍不住想把机枪掉头,向着急速靠近的那支官军小部队。庞梓的命令,以及敌人的顷刻间就导致了自己部队的混乱。更糟糕的是,对面的官军根本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们在带头的军官带领下一起催动马匹向着庞梓这边开始冲锋。

    到了这个时候,庞梓却展现出他刚硬的一面,既然看到已经无法使用机枪,庞梓倒也能够拿得起放得下,“兄弟们,跟着我往北边冲!拼了!”随着这声高喊,庞梓催动马匹,带头向着官军主力发动了冲锋。

    这样的选择需要十分的骨气,正面的官军少说也有快三百人。庞梓不知道的是,对面的官军是驻扎在德州的北洋军一个骑兵营,总兵力有五百人。运河防营大败之后,立刻向北洋军禀报庞梓造反的消息。而在运河防营之前,以景庭烈为首的地主们举报庞梓造反的消息更早的就传到了北洋军那里去。

    这个骑兵营除了军装与北洋军不同之外,其他的训练装备与北洋军没有丝毫的区别。军服的不同导致了庞梓的错觉,他以为对面的这群人并非北洋军。这种情报的差距就让庞梓犯下了巨大的错误。

    而这驻守德州的骑兵营得到北洋军军部王士珍下达的“平叛”命令之后,立刻按照王士珍的具体指挥立刻轻装出动。他们总共走了一天旱路,坐了两天船,以最快速度赶到了南宫县,然后向县令了解了情况之后,休息了一晚,凌晨起兵直奔高家寨。如果农会的情报网还在的话,这支部队的行动肯定能够提前抵达传到陈天华这里。陈天华也不会对庞梓不理不睬,也会把消息告诉庞梓。但是农会的解散,让情报网失去了作用。庞梓就不得不直接面对北洋骑兵的进攻。

    在庞梓身后,很快跟上了出一票奔驰的人马,虽然只有的两百多号大马,但是在没有遮蔽的原野上铺摊开来,还是声势不小的,他们溅起的泥土和尘埃。冲在最前的都是马术枪法最好的老兄弟,当年随景廷宾大叔起事时,练下的马背放枪的本事,随着他们在风中零星的开火,官军的灰色列队中,开始零星倒下一堆身影,而出现微微的骚动。然后一团团烟雾开始笼罩了那些灰色队列,达到一定距离后他们也开始放枪,空气中咻咻作响的子弹,顿时打翻了十几人,庞梓的帽子也不见了,但这像是点燃了藏在他们血管里的炸药一般,更多的人大声嚎叫着从马背上同时放枪反击,就像是突然点燃了过年的连挂大炮仗一般,那些灰色列队身前身后也被打的尘土飞扬。

    庞梓放慢了马匹的速度,后头的兄弟们顷刻就冲到了前面去,庞梓希望能够按照前几天的训练,把归在自己麾下的兄弟们聚到身边。但是此时镖局兄弟的马队已经散了,各个不同首领麾下的兄弟们已经混在一起,根本分不出谁是谁的部下。庞梓好不容易看到几个自己麾下的兄弟集结在一起,没等招呼,他们就已经冲到了前面去。等庞梓转过头,就看到依旧井然有序的官军骑兵们勒住了马匹,居然开始转身,他们竟然在庞梓的队伍前面后退走,他们竟然逃走了!

    庞梓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兄弟们,冲啊!官军逃走了!”从运河防营缴获的步枪是步兵专用的,根本不适合在马上作战。不少兄弟连放了几枪都没能打中一个敌人。当他们看到庞梓也不再射击,而是挥舞起长刀指挥冲锋的时候,他们干脆放弃了继续射击的打算,也拔出自己的大刀,或者干脆把步枪当了短矛,挥舞着冲向逃走的敌人后背。

    面对奔逃的敌人,庞梓怎么催马,都赶不上上去。几里地也不过是片刻就冲了过去,而那些灰服官军,却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是被庞梓和镖局兄弟们玩命的冲锋所惊呆,准备背水一战。他们排成了很长的横列,因此站成的队列线看起来很是单薄,只要一冲就能越过去。然后一种哧哧水锅漏气的声响,像是尖锐的汽笛一般,压倒大地中唯一的马蹄奔踏声。

    那些大声吆喝驰骋的老兄弟,像是突然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壁垒,又像是被隐形的鞭子猛抽了一把,喷着血儿从马背上颠簸着弹跳起来,转瞬栽在地面上,而另外一些人,则被痛苦哀鸣的坐骑,突然扭动着摔滚到地面,然后被踩踏而过,彻底失去了生息。

    “转头,不要停,继续放枪。“庞梓大声怒吼着,仅仅是几个呼吸,两百人的大马队,就缺损掉一大块,庞梓这才看清楚,藏在枣林边缘灌木中的喷吐而来的两条火线,象毒蟒一般在自己的同伴中肆虐,那是北洋军的重机枪啊,竟然埋伏在了他们的侧翼。炽热的弹头吱吱作响的交错飞舞在上空,不断的从人体或是马身上爆出团团的血花。

    然后另一些侥幸躲过排枪的马队兄弟,已经冲到那些再次后退的灰皮子面前。而在阵头的那个灰衣军官,高高的举起雪亮的军刀,然后重重的挥下了。官军骑兵们稳稳坐在马上,瞄准了奔驰而来的镖局兄弟开始整齐的进行排枪射击。

    在这样的射击下,镖局兄弟们的马匹突然齐刷刷的失足前倾,连人带马的重重撞到在地上,或者被在胸口上打出了迸溅而出的血花,然后仿佛被人猛推了一下,就从马上向后倒了下来。还没等落在地上的兄弟们痛苦的爬起来,官军的骑兵们拉动枪栓,重新上膛了子弹,对着继续向前冲的兄弟们继续射击。马上和地上的兄弟们在三百多人的整齐射击中,他们纷纷被打倒在地,喷溅的血水随着他们的挣扎而浸红了一大片地面。

    庞梓这一刻他无比深刻的认识到所谓的民团武装和朝廷训练有数的正规新军的差异。

    “不要跟过来。。散开”他痛苦的大喊道,但是战场上人马哀鸣惨叫怒吼的声响轻易压倒了他的努力,而冲杀的狂热让大多数人都忽略掉了事先的约定,因此,庞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更多的人,尾随着他们的尘烟,追上前来。人群的从众心理,让他们在短时间内,就陷入了这道排枪和机枪构筑的死亡线中。

    随着最有力的冲击马队都死伤殆尽,露出后面杂乱无章,有些不知所措的骡子和驴等大牲口构成的后续马队,官兵中也吹响了喇叭。然后那些已经稀疏许多的灰色列阵的背后,也开始涌动着尘土,那是官军的骑兵也开始出动了,打垮打散了这些冲的最凶的马队之后,那些挥舞着制式马刀的官军,开始成片的追逐起这些失去斗志,四散溃逃的“反贼”。

    镖局的兄弟们顷刻就崩溃了,不仅仅是正面作战。不知何时,两支已经包抄到庞梓出发的阵地,阵地上有组织的抵抗已经瓦解。四十几名官军骑兵正在追杀乱成一团,不断撤退的二十几名镖局兄弟。现在庞梓已经落入了被前后夹攻的状态。

    “兄弟们,跟我走!往西冲!”庞梓发出了这场战斗中最后的命令。然后他刷先做出了表率,催动马匹,往西边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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