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众人簇拥着一位鹤发松姿的老人家步入厅堂。

    温苍与温黛迎上前去。

    温苍道:“祖母大好了?真是祖上显灵,福泽庇佑。”

    温苍与温黛一边一人扶着老夫人上座。

    昨夜庄主血溅当场,座位上仍留有斑驳血迹。

    温黛道:“来人,快换掉。”

    老夫人道:“母子连心,血浓于水,不碍事的。”

    说罢迳自走过去坐了下来。

    温苍与温黛回身到台阶下双双跪倒。

    幼薇悄悄对庾遥说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庾遥连忙示意她收声。

    温苍道:“孙儿不孝,无力支撑玲珑山庄,竟连累祖母病中起身。”

    老夫人道:“苍儿,你做得很好。只是你还年轻,江湖经验尚且不足,难免会被宵小之徒蒙蔽。老婆子一把年纪,半截身子入了土,便由我来做这个恶人罢。”

    老夫人转向幼薇道:“大周的永安长公主驾临玲珑山庄,恐怕不仅仅是做客这样简单罢。”

    众人无不惊诧。

    温苍虽然早已看破幼薇的身份,却不想祖母此刻会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

    老夫人道:“苍儿、黛儿,来见过长公主殿下。”

    温苍与温黛起身,却未行礼。

    温苍向老夫人道:“祖母明鉴,此乃庾家小姐,闺名幼薇,随兄长来庄上,并不是什么长公主。”

    庾遥也道:“小辈庾遥见过老夫人,舍妹自小足不出户,因而不曾来向老夫人请安,万望莫怪。”

    老夫人冷笑道:“庾公子的确如假包换,但是这位姑娘,却不是庾家小姐。听闻庾公子早已贵为大周当朝驸马,与公主在新婚之夜双双被害身亡,如今庾公子现身玲珑山庄,老身斗胆问一句,不知永安长公主身在何处?”

    幼薇眼看这位老夫人耳聪目明,而且来者不善,已是避无可避,于是向前一步说道:“见过老夫人,不错,我就是劫后余生的郭永安。”

    庾遥心下想道:“宫中三个月,这公主的气度倒是学了个八九成。这样也好,只得见招拆招了。”

    老夫人脸色一沉,说道:“公主与驸马驾临蔽庄,究竟是所为何事?”

    温苍道:“禀告祖母,庾公子有难,好不容易脱身,便是来庄里避难的。”

    老夫人道:“只怕没有那么简单罢!听闻你母亲的近身二婢以性命指证她,难道是平白无故的?”

    温苍道:“死无对证,甚是可疑,不足为凭。”

    老夫人道:“苍儿,你太过年轻识浅,不知这江湖的险恶。那你说围攻山庄的朝廷兵勇又是为何而来?”

    温苍道:“自古至今,各路人马均觊觎玲珑山庄的私藏,朝廷派兵来攻也是寻常之事。”

    老夫人道:“你错了。朝廷是得了风声,知道大周的长公主现身于此,这才率兵来攻。他们二人才是觊觎我玲珑山庄的私藏!”

    幼薇嘴硬道:“我皇兄贵为一朝天子,富有四海,岂会有什么觊觎之心?”

    老夫人道:“笑话,玄宗之后还没有哪个皇帝敢说自己富有四海!你们必然是为了玲珑骰子而来。”

    然后又正色对温苍道:“苍儿,如今你已是一庄之主,做事切不可优柔寡断!这两人隐瞒身份,图谋不轨之心已是昭然若揭。后又有你母亲的贴身婢女首告,还不赶紧将他们拿下?”

    老夫人对白喜喝道:“来人!”

    庾遥见势不妙,早已将幼薇护在身后。

    温苍道:“且慢!祖母,庾温两家乃是世交,这样无凭无据便唐突地拿人,恐怕不妥。”

    老夫人道:“话虽如此,可是你父母的大仇难道就这样置之不理?”

    温苍道:“请祖母容孙儿几日,孙儿定查明真相,若真与他们有关,再拿下不迟。”

    老夫人道:“万万不可!这庾公子身手了得,只怕会放虎归山。”

    温黛上前轻轻地对温苍道:“兄长,祖母身体羸弱,经不得愠怒,此时可千万别惹她老人家生气。既然祖母怕庾兄脱逃,不如就软禁起来罢。公主未曾习武,倒是不打紧,仍旧来去自如就好。若是查出的确不与他们相关,再请示祖母放人便是。”

    温苍无奈,说道:“眼下也唯有如此。”

    老夫人道:“黛儿说的是。”

    温苍向庾遥道:“庾兄,入庄至今招呼不周,不但劳烦庾兄与我一同联手抗敌,竟然还……”

    庾遥道:“温兄,我虽不知为何朝廷突然派兵来攻,老夫人既然说与公主有关,那我们也难辞其咎。软禁便软禁罢。只是公主大病初愈,又一路历经风霜,万望不要为难于她。”

    温黛插嘴道:“庾兄放心,姐姐我会好生照拂,不会让她受委屈。”

    老夫人向白喜使了个眼色,白喜只得上前说道:“庾公子,请吧。”

    庾遥不得不随他而去,半路回身望去,幼薇早已急出眼泪来。

    突然,幼薇道:“留着我一个人做什么?我既然已经嫁了你,生死都要随你去。”

    老夫人冷笑道:“公主果然有情有义!我们还做这好人为甚?一同带下去!”

    白喜领命,将二人带了下去,锁在一间暗室便离去。

    暗室中伸手不见五指。

    幼薇道:“不是说好是软禁么?怎地锁到了这么一个暗室?”

    庾遥再也按耐不住,斥责道:“明明可以来去自由,为什么要也陷进来?你在外面好歹也可以替我透一些消息,让我捋清楚来龙去脉,如今可怎么好?”

    庾遥一向彬彬有礼,说话温声细语,突然如此可将幼薇吓了一跳。

    幼薇方才收起的眼泪便又簌簌而下。

    黑暗中,庾遥见不到她的样子,只听见她不住地抽泣。

    “你不在,我害怕。”

    别看当着温家众人,幼薇一副长公主的派头,其实是狐假虎威,心虚不已。

    庾遥心软了下来,后悔不该对她如此。

    她一个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小姑娘,想来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怎么懂得那么许多。若真是永安妹妹在此,不愁没有默契,可是如今的情形下又何必苛责她。

    庾遥叹了口气,寻着声音拍了拍她的肩,说道:“别哭了,是我不好。”

    幼薇道:“你原是受我的连累,都是我的错。”

    庾遥道:“此番的确是我太过轻率了。这玲珑山庄是什么地方?能够在战乱中屹立百年而不倒必有缘故,哪是我们可以巧取豪夺的地方。”

    幼薇缓缓地收了哭声,说道:“如今可怎么办?”

    庾遥道:“这密室不见光亮,如同暗夜。我心里却渐渐光亮起来。我们且仔细回想这两日的经历,不愁捋不清事情的脉络。”

    幼薇道:“兄长说得不错。”

    庾遥道:“山庄内,主人家温举凡已死,温夫人戴氏中毒昏迷。其余便只有老夫人、温苍、温黛以及二夫人。仆从之中,露脸见光的有侍卫白喜,管家棠叔,还有临死攀咬我们的青衫二婢。再算上伺候我们的白福和红染,温黛的贴身侍婢乌蒙。如果你我二人不是凶手,那么凶手一定在这些人之中。”

    幼薇道:“仆从恐怕不会是主谋,这山庄谁当家,他们还不是一样地为奴为婢?”

    庾遥道:“你说得有理。那便只有老夫人、温苍、温黛和二夫人了。”

    幼薇道:“老夫人是温庄主的亲娘,怎么会下手害自己的孩子?温苍和温黛也不会加害父母。看来是二夫人嫌疑最大了。”

    庾遥道:“有些道理。可是这件事目前看来嫌疑最小的就是二夫人,她早几日就病了,宴饮之时也不在现场。”

    幼薇道:“虽然不在现场,难保不会假手于人。”

    庾遥道:“可是二夫人也没有动机啊。若说她与温夫人面和心不和,想要争夺宠爱或者地位倒还说得通。可是温庄主是他夫君,她害他能落下什么好?”

    幼薇道:“难道是有什么前情或者仇怨我们不知道的?”

    庾遥道:“可也说不通。那前情或者仇怨我们不知道,温家上下不该无一人不知。既然我们能想到她,难道不怕老夫人和温苍兄妹也想到是她?”

    幼薇想起来了什么,说道:“对了!我在温夫人房里见了她一面,看上去柔弱可欺,也没什么主见。”

    庾遥道:“表面功夫谁不会做,千万不能信。你记住,玲珑山庄完全不似我们从前臆断的那么简单,即使是温苍和温黛也不能尽信。”

    幼薇道:“我知道了。江湖险恶,如今真是见识了。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京城。”

    庾遥叹息道:“我也后悔自作主张地带你涉险,我以为必然可以保护你周全,却不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们送上门来被真正的凶手做进了局。若我料想得不错,恐怕大汉突然派人攻山,也是有人故意泄漏了我们的行踪。”

    幼薇道:“泄漏我们的行踪不像是温苍、温黛兄妹或者庄主夫人所做的事。他们大可找个机会将我们绑了,送给朝廷便是,何必这么麻烦?”

    庾遥道:“确实如此,看今日老夫人的样子,泄漏消息的事八成是她做的。”

    幼薇道:“可是玲珑山庄遗世独立,从不与朝廷为伍,她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庾遥道:“也许是想驱除我们,或者是想让我们顶罪。”

    幼薇不禁想到老夫人那接二连三浮现冷笑的脸,感到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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