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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展开了卷轴,将它挂在了书柜上。画面上绘着一个身着胡装的美人,骑在匹大黑马之上,腰跨宝剑,英气勃勃。她的面容却与岑三娘有七八分相似。回首间含情颦笑。她梳着坠马髻,髻上插着的正是那枝金银团花蛾儿分心。

    李老太爷痴痴的望着她,几十年的时光也未能消褪他的记忆与思念:“自从我下定了决心去做那件事,我就一直少有来看你。我利用自己的女儿,你泉下有知,一定恨极了我是吗?可你那知道,就算是恨着我,我也不在乎……你已经随他去了,我想做什么,你也没办法阻止了。”

    他闭了闭眼,眼神重复清明锐厉:“你当我不知晓你与李建成之间的龌蹉?你嫁了我,却私下保管着他的信物,管着他的大笔私财。他一死,你竟然一病不起。是你害的我被人私下耻笑,无颜踏入仕途!可惜呀,他虽被立为太子,最终还是没能争过先帝,嘿嘿……”李老太爷阵阵冷笑,“你我的女儿,我曾捧在手心,待之如掌珠。可惜她却和你一样不知羞耻,竟与人私奔。她何曾顾忌过我李家的名声!何曾顾忌过我的感受!她做出当日之事,就别怪我这个做爹的无情!好叫你知道,李建成存下的私银已被我悉数取出交给了先帝,用这笔巨额钱财换来了先帝的信任与我两个儿子的锦绣前程。不对,先帝圣明,尚留下了十万两银和那枝钗,以方便诱建成余党上勾。”

    李老太爷面容扭曲,咬牙说道:“不用我分辨,他的余党恐怕也会认定她是李建成的血脉!就连先帝也曾试探过我。做男人落到我这般田地,就算我的手段再卑劣,那也是你种下的因果!”

    他的声音再复变得温柔,像是哄着画中的美人儿,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把那枝钗又给了自怡。如果建成余党真的认出了那枝钗,从暗处浮出水面被今上一打尽,她也算为我李家立下功劳。说不定今上还会赐下襄武郡王的爵位,也不枉我承袭了郡王府的香火。”

    “自怡的容貌与你极像,却一派柔弱斯文,甚得我心。女子温柔可人相夫持家才是本分。当年你若不是精通武艺与他征战沙场,就不会被李建成引为知己。你再怎么对他倾心,对他忠心,他可会为了你休弃郑氏改立你为太子妃?你真傻啊!他是在利用你,可惜你至死都不曾明白。”

    李老太爷微笑着卷起画轴,将它放进了书房的暗格。

    时光荏苒。转眼间一年便过去了。

    空青消失了,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滕王倒是有了消息。他说岑三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送来一份厚礼给她压惊。接了礼岑三娘还有些忐忑不安,但见滕王再无消息渐渐就平静了。

    滕王妃出家为女冠的事轰动了长安城。她在翠华山的老君庵出家为女冠,成为皇家女眷里头一个出家的。翠华山因风景秀美被僻为皇家林苑,倒也符合她的身份。

    岑三娘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武则天与杨玉环。不知道出家的滕王妃是否也会演泽一出换个身份回到宫中的戏码。

    见她回了外祖父家,岑家并无异议,送年礼时给李家和岑三娘备了厚礼。李老太爷似乎忘记了岑家郎拐走李氏的事情,也备了回礼。逢年过节岑家二老爷与夫人嘱人请岑三娘过府,李老太爷也并不阻挡。两家姻亲算是走动了起来。

    也有了岑四娘的消息。她选秀之后没有进宫,被赐了婚,公公是大名鼎鼎的尉迟恭。也来接岑三娘去玩过,能亲眼见一眼历史上的尉迟敬德,岑三娘又感慨了数日。

    这一年岑三娘过得提心吊胆,却又平静无比。

    岑三娘记得一年前到外祖家没多久,李府就为她的十四岁生日摆了宴席,隆重将她介绍给了长安的亲友与知交。 一年过去,再过得一月,她就十五岁行及笄之礼了。

    也许是李氏早早过世的缘故,又或许是自己两个儿子都极出息的缘故,李太夫人韦氏早没了看李氏不顺眼的心思,待岑三娘极客气。每月只让初一十五前去请安,别的时间,无事从不叫她。

    岑三娘乐得自在,也不主动讨好。

    只是奶娘许氏吸取了李氏的教训,觉得岑三娘应该多多讨好太夫人,在亲事上能多争得几分好处。她说的多了,也不见岑三娘有所改变,私下里对着百草长嗟短叹,黯然抹泪。

    十六岁的百草比原来多了几分心眼,心知在岑三娘心目中已不再像原来那样信任许氏,也不敢接话。她偶尔忍不住对岑三娘说道:“在李家比岑家自在许多,至少这里的人都当三娘子是主子姑娘看待。”

    />李家大爷驻守在幽州,膝下有两子。两个小表弟正是启蒙的时候,与大夫人一起留在了京中。

    二爷李尚之还未成亲。岑三娘虽是外孙女,却是李家第三代唯一的姑娘。李老太爷宠爱孙小姐,二爷也是如此,主持中馈的大夫人待岑三娘热情。好东西自在居都是头一份。李府上下从没人敢给岑三娘眼色瞧。在外人看来,岑三娘如同李家掌珠一般。

    “百草,你是不是觉得当初奶娘主张回外祖家做对了?”岑三娘听出了百草的意思。

    百草并不笨:“奶娘不该越过三娘子自做主张。可她也是一番好心。”

    岑三娘笑道:“你可见过我斥责她,不给她颜面?”

    百草摇头。

    岑三娘又问:“她是不是自在居的管事妈妈?”

    百草点点头。

    岑三娘叹道:“那你觉得我哪里对不住她?”

    百草说不出来,却又觉得不对劲。

    岑三娘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你是否觉得奶娘劝诫我,我总是置之不理?”

    百草一想,好像就是这个原因。

    当时岑三娘正带着百草去议事厅见大夫人。大夫人坐在上首,院子里站着几个前来禀事的妈妈,均静神屏气,垂手肃立,静候大夫人召唤。

    她带着百草等在廊间。诺大的议事厅里,只听到大夫人的说话声和茶盏放下时碰出的清音。

    岑三娘意味深长的看了百草一眼。等着大夫人理完一桩事,这才让小丫头进去禀传。

    百草跟着她进去,情不自禁的挺直了腰背,垂眸站在岑三娘身后,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等到离开,她紧绷的背脊就松懈了,神色也变得自然。

    岑三娘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百草愣了愣,也觉察出异样,良久若有所思。回到自在居再听许氏唠叨自哀,百草总是找借口避了开去。直到许氏某日堵住她,斥她人长大了,心也大了,再不听自己的话了。百草无奈之下说道:“三娘子待我们宽厚,奴婢们却不能忘了本分。妈妈虽然一片好心,却管的太多了。”

    许氏又气了一回,径直找到岑三娘质问她。

    她历数如何奶大岑三娘,李氏过世之后如何照顾她,愤怒的问岑三娘:“你如今成了李府上下疼爱的孙小姐,有的是人侍候了,不差奶娘了是吗?”

    岑三娘挥退了左右,安静的问她:“妈妈觉得我要如何做,才依然尊敬你?”

    许氏张了张嘴,那句你不听我的话了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良久才道:“三娘子仍在记恨妈妈当日喊破你的身份,让你回李家的事,对吗?你莫非……莫非在来长安的路上与那位空青少爷私下底有了……”

    “住口!”岑三娘板起了脸。

    许氏竟然猜测她与空青有了私情,和李氏一样想私奔,所以才不愿回李家。岑三娘心里微微寒冷,冷着一张脸道:“他不过是名侍卫,我是名门之后,如何可能乱许终身?妈妈再胡言,传到了外祖父耳中,怕是我也保不了你。”

    虽得了训斥,许氏却高兴起来:“是妈妈糊涂了,三娘子心里有数便好。”

    岑三娘微笑道:“下个月外祖父为我行及笄礼,不知道衣裳做好了没有?”

    许氏顿时转移开注意力:“衣裳已经送来了,正想问三娘子什么时候试衣。”

    岑三娘就站起身道:“送来了?这就去试。”

    与许氏的对话无果而终。

    大夫人与继外祖母是姑侄,都出自京兆韦氏一门,性情却大不相同。小韦氏颇好交际,性格爽利,会骑马射箭。大唐仅有五个掌兵大都督。幽州大都督便是其中之一。大夫人身份贵重,在长安交际圈中薄有盛名。

    在大夫人的带领下,岑三娘正式的融进了长安贵人们的交际圈。开春之后,更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游园,邀约不断。

    岑三娘从不拒绝。盛妆打扮之后,习惯性的戴着那枝金银团花蛾儿分心出去玩。

    李老太爷没有过问什么。岑三娘却隐隐觉得,无论她走到哪里,都带着李老太爷的眼睛。而她,则无可奈何的只能继续这样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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