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慢悠悠赶到京城时,已是严冬。白茫茫的画卷里,依稀印着几排湿漉漉的车辙印,路两旁几丛蕊红的腊梅冒出头来,幽香里透着冷冽。

    林渊翻身跳下车给乌黑油亮的马儿喂捧干草,待它饱了肚,他才搓搓通红的大手,弯腰团起个雪球砸在洪川身上。高兴指着身后道:“阿川,你看,前面便是京城!”

    洪川也探着头高兴得紧,仿佛看见他魂牵梦绕的妻儿在向他招手,他裹紧裘衣缩着脖子哈哈笑:“北京城果然漂亮得紧!咱们快快进城!”

    话落,嘴边几团袅娜的白汽升腾在肃杀的空气里,飘飘忽忽奔向那巍峨宏伟的城池。皑皑白雪覆盖下的黛瓦隐约透出一分婉约,高耸入云的歇山屋脊斜斜伸向湛蓝的天际,下坠“叮叮当当”几个小铜铃清和雅致,透着相思。

    林渊赶着马车“嗒嗒”进了城,绕着纵横交错的街道转罢两圈,才勒住马在那永福客栈门前停下。又侧身解了水囊交给洪川,自己则钻进马车去瞧温婉。

    她正合衣躺在厚被里四仰八叉睡得香甜,清丽的脸上红扑扑透着粉,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那几缕遮在脸畔的散乱青丝更添一二妖娆。此刻她被人打扰,正皱着眉不耐往被里缩了缩,露出一截白玉般的皓腕。

    林渊看得喉头一紧,俯身轻轻在她额头亲了亲,才拥着她给她罩上裘衣外褂,柔着声唤她:“婉娘,醒醒,咱们到了。”

    温婉晕晕乎乎被他晃醒,只软塌塌搂着他脖子靠在他肩头撒娇,又将一脚蛮横塞进他大手里,眼波似水地唤他:“亲亲老公,帮人家穿鞋嘛。”

    林渊呼吸一滞,只得一手托着她柔弱无骨的身子,一手去够角落里的绣花棉鞋,忙活半晌折腾出一身汗。

    待穿好鞋,温婉才笑眯眯嘟着嫩唇在他嘴角轻轻落下一吻,又满意拍拍他脑袋:“阿渊最好了!最喜欢阿渊了!”

    林渊被热汽蒸红了脸,平复半晌,才拿出一顶帷帽给她戴上,沉声交代她:“不许拿下来,不许说话,不许人来疯。这是京城,满地都是贵人。”

    温婉别扭不依,伸手要摘帷帽,被他“啪”地一下打落。只得瘪着嘴要哭不哭地抱着被子哼哼唧唧打了两个滚,才醒了瞌睡一本正经地跟在他身后跳下马车。

    “几位打尖还是住店?”站在柜上的掌柜低头对着账目问得漫不经心。

    温婉上前两步,轻声询问:“您可是朱掌柜?”

    那掌柜这才抬了头,肃容应道:“正是鄙人。您有何事?”

    温婉侧头瞧了瞧身后,见她男人微微颔首才朱唇轻启:“江东子弟多才俊。”

    那掌柜的将她上下一打量,慌忙走出来朝几人拱手:“卷土重来未可知。小的眼拙,不知是您大驾光临,主子早恭候您多时,请随我来。”

    待走到到二楼左侧,那掌柜才一指风月两间客房弯腰笑道:“这是几位的房间,一路奔波想必辛苦,诸位先歇一歇,待到天黑自有人来接各位。”

    说完笑着朝众人弯腰再行一礼退了下去,顷刻间两个灰衣黑裤的小二便送来热水热饭,还有一盏暖身的桃花酿。

    日暮西斜时,温婉所在的房间被轻轻扣响,却是宋允之站在门口朝她夫妻二人拱手:“事态紧急,二位这就跟我走。”

    温婉点头,拿上包袱跟在林渊身后走了出去。至于洪川,早前林渊便与他商量好,让他在这客栈住上三日,等事情办妥了,他便来接他。若不来接,也不用去寻,八成是碧落黄泉,魂归天外了。

    兜兜转转又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直到夜凉如水,温婉才在京郊一处农舍看到那瞎眼静坐的妇人和她的夫君。

    见过礼后,钱氏淡淡一笑:“我没有看错你。当日没杀了你,往后便杀你不得了。”

    温婉垂眸,长跪不起。往后的事谁说得清,过好眼下才是正经。

    朱祁镇见她跪得歪歪扭扭,毫无风骨,而她身旁的男人堪堪跪在她左前一寸之地,将她整个人罩在阴影里不由皱了皱眉。

    “朕听说你会看人命数?”他端坐主位,睥睨二人半晌才冷冷开口,声音酷似寒冰。

    温婉以手触地,神情恭敬:“不知民妇若知道些命理,我夫妻二人可能起身?”

    看看,对救命恩人啥态度?

    钱氏掩唇一笑,这倔骨头还是不肯吃亏:“起来吧。”

    朱祁镇被钱氏抢了白也不恼,只不耐烦盯着下首恭敬坐着的温婉:“现在可以说了?”

    温婉却只侧身对钱氏道:“本是天机不可泄露,但姐姐姐夫不是外人,便是为此要折去些寿元,妹妹也少不得照实告知一二。只是奔波了一路,我们夫妻委实嘴干得紧。”

    朱祁镇一声冷笑,攀亲拿乔的本事够可以的:“允之,上茶。”

    坐也坐了,茶也喝了,温婉也知见好就收,佯装闭目掐算了许久才睁眼忽悠道:“春去秋来三十载,禄位未遭星宿逢。若得将门锦绣语,恰如平地一声雷。”

    一时间屋内几人皆眉头紧锁,垂眸细细思量这四句箴言含意。独朱祁镇扶额思量了片刻,沉着声不耐烦问她:“什么意思?你就不能说明白点!”

    温婉偏头咳了咳,不明白就对了!随便忽悠你个大傻子的,老娘自己也不明白。

    “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天意如此,我能跟您说的只有这四句,福祸都在此间,您千万牢记。”说完温婉低头掀开茶盏吹了两口,一副高深莫测模样。

    然,朱祁镇却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他两眼微眯,把玩着腰间衡佩低低威胁道:“你再算算此番外面杀机四伏,我夫妻二人可能平安进宫。算得好便罢,算不好朕就剥了你一家的皮。”

    温婉忽的一笑,如娇花照水:“您龙气未散,自然逢凶化吉。再说您可不能杀我一家,不然您这买卖可不划算。”

    朱祁镇不置可否,眼底杀意如冰雪消融:“哦,你倒说说如何逢凶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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