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至尾,林渊只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往孩子身上抹药、推拿、盖被,直到夜凉如水,直到小儿身上的淤青散去。

    成婚后他习惯宠着温婉让她吃好睡好,生子后他得先护着儿女无忧然后再是温婉,而他自己总是最无足轻重的那个。

    就是身上的衣服破烂得不能穿,鞋底磨得发光,他也日日笑呵呵美滋滋。

    温婉若是看不下去说他两句,他也能正经八百的反驳:“我已娶妻生子,又不纳小,要那些虚头巴脑的体面作甚?”

    直将温婉堵得无话可说,只能愈发盯紧他衣食住行,事无巨细地操心。就是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小儿,才将她暖出个人样来。

    又过得半月,汪先生与钱氏静坐院中品茗对弈时,已是深秋。

    “圣旨已下:着赵荣、杨善二人出使瓦剌,探查敌情,你可以放心了。”汪先生落下一子,捻须而笑。

    青鸳蹙眉,弯腰在钱氏耳边低语两句。钱氏偏头冲她一笑,轻吐“走卒”二字。

    青鸳眉头蹙得更深了,她也算棋艺不错,可娘娘和老太傅的棋局她却委实看不懂,这满盘明明皆是死路!

    “太傅果然守信!他既不松口迎人回朝,想必很快便有动作。”青鸳一子落下,钱氏浅笑端坐,淡然如菊。

    不出意外的话,杨善和他们这处落脚之地不日就要面临腥风血雨,而她此时若掌不好舵,同她站在她这艘船上的人就都得沉。

    汪先生再放下一子,闲闲捏了手旁碟中桂花糕浅尝,香味扑鼻:“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他如今已坐稳帝位,你要接你那夫君回来,他寝食不安亦是人之常情。”

    钱氏怅然一笑,青鸳回落一子:“太傅不信也罢,我无意帝位,只想迎他回来安度余生。怕只怕,他不给我夫妻二人活路。”

    汪先生只晒然一笑,专心棋局。如此,最好不过。

    那人的帝位是文武百官临危请命逼着他坐的,现下转危为安,再想让人拱手相让,自是没有这样的道理。为了那白骨堆砌的皇位,从古至今,父子相残、兄弟相争的还少么?

    秋风起,满院金黄,飘然而下的秋叶盘旋飞舞,落在棋局又添萧瑟。

    钱氏裹紧肩头披着的织金朝凤大氅,盈盈起身:“起风了,终是对太傅不住。”

    汪先生摆弄着最后一子随意摆手:“事已至此,只求娘娘性命悠关时,护他们一二。老朽拜谢娘娘!”

    钱氏颔首,略一福身扶着青鸳翩然而去。

    汪先生颤巍巍扶着膝盖站起身,等那妇人走后才垂眸看着满盘棋子,和局。

    是夜,温婉是被明灭升腾的烟火呛醒的!她涨红着脸咳嗽着醒来时,房门已经被烧着了,火舌蹿得老高,房顶不时有燃木轰然落下,溅起火星。

    她来不及穿外衣,慌忙晃醒林渊就扯起衣服捂着口鼻想往隔壁冲,她的孩子!

    门被反锁她打不开,暗处的人要用极度阴损的手法置她一家于死地!林渊套了衣服将她推到一边,咬牙忍着火烧火燎的疼痛往返撞了四五次,才堪堪撞开一扇木门。

    她顾不上林渊,强忍着泪跑到隔壁。门前全是点燃的柴火,上面连着套了几把铜锁。她咬牙从院外寻来一把斧子,往自己身上倒了凉水就去拼命劈门,那咬牙倔强的样子哪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宋允之一便一个将阿羡元宝夹在腋下,站在她身后冷眼看着。元宝却挥舞着四肢奋力向他娘猛划:“阿娘,阿娘!”

    温婉回头,见阿羡元宝好好地被宋允之拎着,不由三步两步走过去向他磕了个头。男儿膝下有黄金,她没有。谁救她孩儿,她就认谁的大恩!

    林渊灰头土脸抱着弯弯拖着宋婆子、汪先生也赶到了院里。见阿羡元宝安然无恙,又朝宋允之行了一揖到底的大礼。

    好在火势不算大,林家众人还没来得及动作,宋允之带过来的几名护卫便提桶三两下浇灭了火势,院里也多了几具面目全非,并排横躺的尸体。

    “娘娘料到今夜会有偷袭,你们小心,我们还要赶回娘娘处增援。”宋允之匆匆几句交待完,便带着护卫飞身而去。

    温婉紧了紧汗湿的手,她们这边都是这番光景,隔壁必定又是一番恶斗。钱氏不能出事,她要有个三长两短谁也别想脱身。

    琢磨半晌,她转身进屋拿了铜锣交给林渊,让他绕着两家屋子不停地敲打示意走水,自己则搬了家中为过年囤积的烟花爆竹在院中燃放。

    既是暗杀,便见不得光。她却偏偏要闹出些大动静,惹得附近百姓不得安生闹上公堂最妙。汪先生知她打算,也卷着袖子带着元宝阿羡帮忙。只宋婆子抱着弯弯坐在一边抹泪,房子被烧了半拉,倒是怎么睡啊!

    走水是大事,又有接连不断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不用片刻,街坊四邻的院门便都打开来,骂骂咧咧地披着中衣探头来瞧。见林家院子被烧掉半边屋顶,纷纷拍着胸口直骂造孽!

    林渊便提着灯笼引着他们去拍隔壁的院门,一时群众积愤拍门声愈急:“叮叮当当噼里啪啦的作甚?让不让人睡觉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闹到三更,更深露重,隔壁才动静渐小。不过须臾,院门打开,探头的家仆堵在门口拿着铜板子朝四邻致歉。好话说了一箩筐,总算将人对付着送走,才没让满院的残肢断骸臂惊着百姓。

    “主子,已清理干净了,咱们的人折了一半。”青鸳扶着血流如注的左臂单膝跪地,垂头咬着牙。

    靠在床头的钱氏闭目揉着一侧太阳穴,神情疲惫:“过身者,每人百两银,二十袋米面,妥善安排家小。伤重者,纹银五十两,送回京都休养。”

    “那农妇太过机灵,防着些。”她滑进被里,蜷缩着身子试图暖热躯体内部散发的寒冰。

    青鸳点头,垂眸无声退了,徒留钱氏愣楞出神。狗急跳墙了啊!可她不能退,她得守在这里等着他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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