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林渊家的大门被拍得“砰砰”直响。伴随着拍门声的,是几道高低不一的女声正嬉笑打骂,婉约的声调里带着农妇独有的脆爽。

    “婉娘,婉娘,我们要去山里采野菇子去,你可同去?”这是菊花的声音。

    温婉正拿了篦子梳头,手捏着蝴蝶金簪正要往乌黑的发间插。听到声音忙放下簪子探着头往院门口张望,又提着裙兴高采烈的趿着鞋“嗒嗒“地往门口跑。

    打开院门,门口站着的是包括菊花在内的一排年轻妇人,都戴着斗笠,穿着旧衣旧鞋,背着竹篓,手里拿着镰刀作一样的打扮,见她出来,笑问她要不要和她们去山里,她们是特意绕路来叫温婉的。

    “去的,去的,你们且等我一会儿,我换身衣服就来。”她急急应道,村后的那座大山她早就想一探究竟了,说不定她也能挖个人身灵芝呢?

    “那你快点儿啊,日头眼看要爬起来了啊”有性子急的忍不住催。

    她风风火火的和她们换了一样的打扮,又拿了火折子以防万一。

    走到门口见林渊还没出门,正蹲在厨房门槛边吃着刚出锅热乎的鸡蛋灌饼。她放慢了步子赔着笑脸走过去。

    “你今儿个带元宝与你一道去镇上转转呗?他日日在家好孤单的。”她蹲下身和面前的男人商量。

    林渊看着她那张放大的笑脸,皱皱眉很反感“不许去!”。

    温婉看着这男人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来,知道说不过这倔牛,她眼珠子转了转“那行吧,我去和她们说一声,人家还在门口等着呢!”

    说完不等林渊回答快步走出院门,挽着菊花迈着碎步往前冲,还连声道“快走!快走!”

    林渊饼都吃完了见温婉磨磨唧唧还没回屋,走过去一把拉开院门,门口连只鸟雀都没。

    他气得高声骂“林温氏你等着!看老子晚上回来不扒了你的皮!真是惯得你要上天!”

    骂完又气呼呼的回屋,给床上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的小儿连人带被抗起来,一把丢上他新买的驴车。元宝睡的像只猪一样,除了“哼哼”两声,连眼睛都没睁一下,显然是被骚扰惯了的。

    一个时辰后,山下土路上摊坐着一个姿势不雅的妇人,手里拿着斗笠不断扇风,白皙的脸热的通红,汗珠滴滴哒哒地往她脖子里钻,可不正是那林温氏!

    温婉实在走不动了,这破山远不说,连条正经的路都没有。走两步还得用镰刀铲掉齐腰的杂草,她的胳膊上腿上已经被割出一道道红痕,肿得老高又疼又痒。

    她望了望前面那帮谈笑风生的女人,心里委实佩服。

    菊花回头见七娘坐在地上直喘气,丝毫形象没有。笑着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又架着她往山里走。

    “来都来了,总得进山里看看再走吧!你这身子忒弱了点儿,我跑两个来回都比你快。”这样身量芊芊,细皮嫩肉的农妇一看就是家里男人疼着惯着的。

    好容易走到山里长满菇子的几棵树边,妇人们手脚麻利的割了菇子就往篓子里放,温婉呼出一口气,又一屁股坐下打量这里。可惜,连只山鸡都不曾见!

    倒是这菇造型有点像松茸,不过它是橘红色的。这些人似乎很喜欢这种菇,她们话都顾不上说,只顾埋着头小心翼翼的在它的根部一刀切断,然后像宝贝似的把这菇子放进框里。

    一个黑瘦的妇人看温婉不动,抬袖擦擦额见细汗笑说“没见过?这菇子和韭菜炒了吃极鲜,是一道好菜。城里馆子卖好些银钱一盘哩!一年也就只长这一茬,有根在,来年还能采!”

    这些脸上满是风霜,手上结满老茧的年轻妇人,每日都在绞尽脑汁帮她们的丈夫分担家庭的重担,养活嗷嗷待哺的小儿。

    温婉学着她们的样子,慢吞吞也用镰刀在树身上轻轻的割菇子。她这才发现:林渊给她养的太好了,她比这个村里的任何人都要娇气,甚至比前世的自己还要过得自在些。

    她想,如果她没有遇到林渊,又或者她还在前世打拼,可能要么在这异世里颠沛流离至死,要么带着那颗坚冰似的心孤苦一生。那些伤害她的人或许也没错,对他们而言,她只是无关紧要罢了。

    这时的林和安从驴车里醒过来,见到的不是他娘,而是两个黄纸包着的热乎的白面大肉包。他最爱吃镇上的王记大肉包,皮薄馅嫩,咬一口“滋滋”的往外冒油。

    他娘什么都会做,就是不会做包子,做出来的包子扔狗狗都不吃。

    元宝拿着包子刚要放进嘴里,不妨个衣衫华贵却脏兮兮臭烘烘的黄口小儿一把冲进驴车车棚,一面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一面抖着身子回头用恶狠狠地像狼一样的眼神瞪他。

    元宝吓了一跳,飙着泪就要往车外面喊他做活的爹来支援。那小人见状一把捂住元宝的嘴,满脸是汗地盯着外面,身子崩的紧紧的。

    车里静得可怕,元宝正两手抓着他没来得及吃的大肉包奋力挥舞,先让他吃两口再绑架也行啊!

    驴车外面两个婆子的身影一晃而过,那脏兮兮的人垮下了肩。见被自己捂着的人手里有包子,也顾不上人质了,一把夺过一个包子狼吞虎咽的大口嚼着,不时被噎的直翻白眼,可他捶捶胸口又抢了另一个包子往嘴里塞。

    林和安是谁啊?李子村总镖把子!谁敢从他嘴里夺食?他三步两步越过吃得正欢的人掀了车帘,朝正趴在商铺屋顶上,敲敲打打的男人一通喊。

    “爹!爹!有人抢我包子!快来揍他!”他昂着头看着缩在马车里啃包子的人,看到没?他是有小弟有后台的!

    可惜他爹正盖屋顶盖的卖力,全神贯注,完全没听见。

    喊了半天见他爹不为所动,林和安涨红着脸使出杀手锏又喊“林渊!林渊!你婆娘看你来啦!”

    果然,林渊“噌”地从屋顶顺着梯子趴下来,手里拿着家伙事儿站在自家驴车前四处张望。看见两眼红红气鼓鼓的儿子一愣。

    “你娘呢?”不是说婉娘来了?

    “爹,他抢我包子!”他的小嫩手直直的指向车棚里,瘪着嘴委屈巴巴的控诉。

    林渊一看驴车里真有个娃,穿得还很体面,看起来倒和自己儿子一般大。他放下手里的家伙,掀开车帘看着这个满身戾气恶狠狠瞪着他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孩子?走丢了吗?”这孩子身上华贵的衣料林渊在整个青州城都没见过。

    “王.......王恕”这孩子哆嗦着发白干涩的唇,浑身像泡在水里晕晕乎乎的,选择性的回答了一个问题就晕了过去。

    林渊和林和安大眼瞪小眼,“你认识的这什么乱七八槽的玩意儿都?”

    林和安:........

    你年纪大,你说了算咯!

    “你在这呆着,我送他去医馆,饿了自己进去吃饭。”交代完儿子,林渊抱起人往医馆走,这铺子里都是他的同村照应,儿子早混熟了。

    元宝站在驴车边抱着正嚼着青草打着响鼻的驴,苦大仇深地看着自己爹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原来这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那只叫小黑的驴甩甩脑袋,不耐烦得想给聒噪的小人赶走:瞎嘚嘚什么?净耽误他吃饭!

    林渊没想到带个小娃娃抓药看病耽误了他大半天的功夫,再给人抱回铺子折腾得天都黑了。这么长时间连个找过来的人都没,身上又脏又臭的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可他不知道哪里是没人找,实则两个婆子找他都找疯了。

    “这可怎么好,咱们是收了那曹婆子钱要他命的!我幺儿还等着这银钱结亲呢!”想到这一个身材臃肿的婆子嚎啕哭了起来。

    “都是为娘的无用,害你没钱娶妻啊,我的儿!”这婆子越哭越伤心。

    另一个高瘦的婆子扯她一把,用低低的声音对她肃道“慌什么!跑了就跑了!跑了也是那孩子的运道!你看这是什么。”

    那肥胖的婆子止了哭声,奇道“这,这不是那孩子贴身的玉佩!怎么会在你这?”

    那高瘦的婆子冷哼道“看那小子就不是个安分等死的,看着乖顺痴傻,实则眼睛亮堂得很,老婆子我阅人无数早防着他。咱们拿这玉佩去复命,想必那曹婆子察觉不出来。”

    那肥胖婆子松了一口气软了身子“那就好,那就好,这样咱们身上也不用背条人命。老姐姐,还是你有法子!”

    温婉天还没黑就下了山,煮好了饭扯了围裙等到酉时也不见父子俩回,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平常林渊最晚这个时辰也回了。

    她刚准备出去寻,院门开了,抱着孩子的男人可不正是她男人,她皱着眉头一脸担心。

    “怎么现在才回?可是有事耽搁了?元......”话还没说完就愣在那,丈夫怀里抱着的,不是她的小儿啊!

    林渊骂骂咧咧“哼,他倒是搁车上睡得香呢,净折腾我了!给我捡回这么个人,活没干成不说还让我骨头都散了架!”

    温婉站在院里看看抱着人往屋子走的丈夫,又看看载儿子的驴车,只觉得头都大了!流年不利啊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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