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高中的校道是条从校门一直向东边延伸的直线。除了没在末尾处的墙壁打开一道门外,这条校道几乎已经贯穿了整个学校。无论寒暑,校道两旁耸立的芒果树都洒落着浓浓阴影。但繁茂的树木每天都会洒落一大堆的落叶,这对负责校道的值曰生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校门口右边是沿路而建的学生宿舍,专门供给远道而来的学生住宿。事实上与一、二、三中相比,第十六中的定位只是一所平民学校,其中有不少学生都是少数民族。桃源中学的全称是“桃源民族中学”,在一定程度上享受政治倾斜。

    进入校门往前走几米,左手边便是沿墙而建的小花园,不规则的草坪散发着浓绿的色调;右手边则是跟宿舍几乎贴在一起的橡胶足球场,它比正常的足球场小了一圈。由于跑到实在太短的关系,上体育课跑圈时老师宁愿让学生在艹场上跑也不去塑胶跑道上跑。

    沿着校道走通过花园和球场。左手边就是学生们上课的教学楼;右手边则是比足球场大两倍的艹场。

    艹场与足球场之间建有一幢两层高的实验综合楼,那里有物理、化学和生物等实验室。使用盖玻片和显微镜研究洋葱根茎细胞变化、测量加速度、测量酸碱度等实验都要到那里去进行。

    桃源高中的教学楼则是“区”字形的筒子楼,一共三层。“区”字开口向南,走入中间画叉的区域,首先遇到的是一棵年龄不详的银杏树。再往后走是一座直径约十米的金鱼池,池内有假山一座,水中养的是耐活的花鲤。

    校道就像是整个学校的中轴线,将学校划分成一刀两断的布局。

    如果梨木还继续往前走就会到了老师的宿舍区,那块地方脸皮不是很厚的学生一般都不敢闯入,像梨木脸皮这么厚的学生倒是宿舍区的常客。

    无论怎样,这所学校就是培养他考上大学的母校,曾是将十二年寒窗苦读凝聚成现实的圣地。由于感慨颇多,又和校长在校长室聊得忘乎所以,直到打铃后他才猛然想起要去找自己的教室。

    高一的学生大多已经十六、七岁,他们基本上都是独自找到的新教室,在这二十世纪里还很少有到高中还叫父母带到教室的。

    当梨木姗姗来迟的踏入一年二班教室门口,顿时一来了一阵呼声,接着是细细碎碎的疑窦声。

    #小学生!?

    #那个小孩……来错教室了吧?

    #说不准,你看那里还有一个空位。

    那学生并非特定的提问,却也得到了邻座的回答。

    初升高与小升初不同,小升初的孩子大都是互相认识的学生,然而初升高的孩子很难在同伴内遇到认识的同学。此时无论对哪个学生来说都是最孤独的时刻,他们甚至可能连班主任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是梨木吧?班会正好开始,那边那个位置是你的。”男老师委婉地说。

    之所以说他委婉,是因为他其实是在为梨木拖延开班会的时间。若他换种不客气的说法就是——“你终于来了,就差你一个我们就开始开班会了,快去坐下……”现在班里只剩下第一排第三列的位置,梨木不用看他手指的方向都知道自己该坐哪。

    高中的座椅已经从双人桌变成了单人桌。倘若是负担不起单人桌椅的学校,为了避免“早恋”,学校就会把男女混坐制改成同姓相坐制。

    眼见梨木在位置上做好,他拿粉笔转身在黑板上迅速写下自己的名字——,随即朝向在座的学生介绍道: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正如你们所见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相信大家在简短的相处时间里还很陌生,所以第一节课我们先不上课。(微笑)我叫秋语严,以后大家就叫我秋老师,在没确定分班之前这一年你们都由我来负责,我希望大家能够相互配合。

    “我给你们教的是语文,但我不想看到你们偏科,最好是将各项水平都一起提高。学校里的老师对教学很认真,课堂上有不明白的问题可以举手提问或课下到办公室来问老师……我喜欢认真学习的学生,爱好读书……”

    秋老师大概三十岁的样子,前额有点秃头的迹象,双颊有两片暗沉的色斑,像是大片雀斑清除后遗留下来的痕迹。明明身为语文老师,普通话却有些不正规。说话时,两边微微张合的嘴角泛着白沫,可以预测他唾沫分泌得很多,估计靠得近的学生很容易会被他“喷口水”。

    梨木不得不遗憾,第一排正是最容易受唾沫飞溅到的战区,所幸秋老师此时只站在讲台上说话,波及到的只是讲桌前的第一排第四列的那个位置。

    经过一番很有领导风范的长篇大论之后,秋老师终于让班会进入了正题——“……相信你们也很想让其他同学认识一下自己,希望尽快找到和自己志同道合的朋友。你们不需要像我介绍的这么详细,大概说说名字、地域、爱好就行了。”

    “老师,需要上讲台吗?”

    第一排第一列的学生举手问道,按照顺序计算,他绝对是第一个介绍自己的学生。

    “不用,在座位上说就行了。”

    秋老师对这位彬彬有礼的学生说到。

    中考考上桃源高中的全都是成绩处于全省中上游的好学生,在普通中学中不是位于年级前五十的学生根本考不进来,学生文化素养绝对不会差到哪去。

    社会的分水岭在高中阶段就开始变得明显了。

    有钱的、有才学的学生就读最好的学校,他们中的大部分将来都会做上老板和管理层;普通的学生就读第十六中这种普通的学校,将来会成为社会中为数众多的白领;拥有极大不确定因素的学生被分流到了第十中学那样的地方,将来或是去工地搬砖,或是当老板,或是贩毒。

    最能学到东西的地方是一、二、三中,在那里还将会得到很好的人际;最能磨练人的地方是“散仔”中学,最起码勇气和毅力都非常人能比;趋于中间学校的学生唯一的出路便是考取一所好的大学,除非以后有非凡机遇,否则只能当个没有实力追求理想,或没有勇气追求理想的活死人。

    ——国人谓之中庸。

    “我叫吕夏,来自桂平,喜欢羽毛球。”

    “我叫林群波,来自圩县,喜欢下象棋。”

    “我叫殷旭,来自平市,喜欢……”

    ——国人称赞中庸。

    “我叫黄筱薇,来自大学区,喜欢唱歌。”

    “我叫莫源盛,来自安县,喜欢看漫画。”

    “我叫……”

    ——国人喜欢中庸。

    梨木也喜欢中庸。

    中庸之道,源远流长,不惹权贵,让人生得以如细水长流般久存于世。

    但是……

    也不激波澜。

    如同在场的学生们对老师“不要那么详细”的号令般言听计从,遵循上一个学生的介绍模式一直说下去不敢造次,完全真的就是只说了名字、地域、爱好。

    ——无法忍受。

    他们只是单纯的不想让自己变得特殊,不想成为每个班那“总有那么一两个被欺凌”的学生,只有中庸才能融入大群体中不被排斥。

    ——无法忍受。

    他们只是如同录音机一般重复着上个学生的话语,这种是平庸而不是真正的中庸之道,如果害怕的话大家就一起变得“特殊”不就行了吗!

    如果是第十中学的介绍会怎么样?轮到某个同学时,两只脚搭在桌上身子向后仰,大咧咧的就这么坐在位置上介绍。

    如果是第一中学的介绍会怎么样?小半的学生都有自己的个姓,勇敢的介绍起自己的特长、家世,剩下的大半学生介绍时也会变得不一样了。

    如果是第十六中……不对,根本不需要假设,他们此刻正逐渐沉浸于平庸之道的学习中,每个人站起身说出不到二十个字就坐了下来。

    “我!”再也无法忍受reload模式的梨木拍案而起,引得众人侧目,从座位上离开三步并作两步走上讲台

    “我,不……吾!”用与其说是不拘一格,不如说是脱离常规的称呼,自我介绍到——

    “吾名梨木,理想是当世界第一的大漫画家!吾之漫画要遍布世界……

    “从什么时候开始,尔等居然连‘我相当科学家’这样的理想都不敢告诉别人了?!……”

    “是忘记了?是迫于生活压力?还是怕被人嘲笑……”

    ——介绍,就应该上讲台好好的介绍;孩子,就应该离开给予他安全感的座位。

    像刚才那样站起来不到十秒钟就坐下去,究竟有哪个同学能在短暂的时间内记住对方?他们最多只能按照分处的地域来找老乡,并且在长久的一年内慢慢摸索,直到分班还有一小半的同学彼此不认识彼此。

    这样的班会是徒劳的,是做无用功,开完了也是白费时间。无论勇敢的还是胆怯的学生,老师都应该给他们一次上台演讲的机会。开学第一天又没有重要的课程,每个同学上去露一两分钟的脸又有何妨?

    “老师让我们在桌位上做介绍绝对是错误的……”

    敢于打破陈规,私自站上讲台的梨木本来就让秋老师侧目。脸上虽然严肃却在心里认定他果然是个有出息的学生,没有斥责只是安静的听着。暗道若不是他绘画才能过于出众,将来一定会成为个有名有姓的政客。

    其他学生见状则是大跌眼镜,这男孩不但把整个班里的学生都训斥了个遍,居然还敢当众指责老师的不是。

    不过对某个学生来说最大的问题是——

    (你丫的搞什么鬼啊,还没轮到你讲啊……)与梨木一起站起来的学生欲哭无泪,自己刚想说点和前面一个有些不同的,结果就遇到这么个比自己还奇葩的小子。

    (老师我可以坐下来了吗……)他向秋老师递了个眼神,可惜老师并未注意到他。等到两分钟后梨木演讲完毕,他只能一边在心里狂吼“不是每个学生都愿意上讲台的啊,不是谁都能讲两分钟的啊!”一边不情不愿的走上讲台。

    直到他自己演讲完,才发现一种已经让全班都认识自己,和一种昂首挺胸走下台前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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