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三笑摸着下巴,反复地,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打量着病愈出门的这个宋令箭。

    打量了半天,我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居然两手一插腰,气呼呼道:“你这个不要脸的骗子,可别想我就这么原谅了你!”

    宋令箭无视他的怒气,一把推开他,穿过院子,推进我的房间,灯光窗前剪影下,她居高临下地端详着睡中不醒的我。

    我能看见她的脸,灯光将她的脸衬得柔和,略带赢弱,但她的眼神仍旧那般锐利,我生怕她会看到我清醒着的灵魂深处,但是她并没有端详很久,也许只是来看看我气色如何了,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韩三笑一把拉过宋令箭向后院走去,边走边道:“夏夏中了赵逆的锁命掌,游家女人医不了,你来瞧瞧。”

    对了,宋令箭倒下时,燕错刚好想来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的,故而宋令箭应该还不知道夏夏的伤势。

    夏夏仍旧躺在床上,睡得安详,苍白。那总是像只小麻雀一样在我边上吱喳不停的夏夏,安静得像只小猫。

    宋令箭并没有去查看,只是失神道:“游无患解不了的症患,我更不可能解得了。”

    “她说过,如果以游无剑的医术,一定可以解开这样的招式。你没有得教过么?”

    宋令箭退了一步,轻声道:“没有。”

    “是没有,还是你不肯?”

    宋令箭一脸萧索道:“她早就弃了游家医术,没错,如果她现在仍在,她仍可以研究医术,说不定真的可以救夏夏。但是她不在了。”

    “游无剑真的丧生天山?”韩三笑仍旧怀疑,他本来就是个不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这次被宋令箭这么一招给骗了,心里还有很多不满呢。

    “你若不信,自己去找啊。”宋令箭开始不耐烦,她皱着眉深深地看了一眼夏夏,转身走出了房间。

    “游夫人那日说的话,是不是真的?”韩三笑跟在后面问道。

    “你知道了答案,何必还要再问。”

    韩三笑平静地垂着眼睛,心里却似乎在争斗了许久,慢慢道:“算我韩三笑瞎了眼睛,往后我不会再帮你。”

    宋令箭脸上浮出冷笑:“随便你。”

    韩三笑冷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游无剑,包括在这里落居,是不是?这里有锦瑟,游无剑一直追崇的圣药。然后你将剑牌与药壶合在一起,消去游家人的追踪。你所做的一切,都有目的。”

    宋令箭仍旧冷笑。

    “包括你利用我来封住你自己的复原之力,引游家女人前来相救——你有没有试着去体会别人的感觉?你可知道你生死不详的时候有多少人在为你担心?你想要报复游家女人,还可以有很多法子,却为何要从伤害身边的人开始?你的心计未免也太重了,我最讨厌有心机的女人!”韩三笑冷道。

    宋令箭冷道:“我不用你来喜欢。只怪你们太想要依赖别人,怎么?我会药术,我就一定需要、也一定能够救所有人么?那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你们是不是就讳医而死了?我不想背上你们这些包袱,将自己绕在这种人情圈里。”

    韩三笑退了一步,突然觉得疲累至极,摆了摆手,什么都不想再说,他本来应该为宋令箭的复原而高兴,或者为慢慢转佳的生活感觉到安心,但此刻他心里却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无力寂寥,气也不曾多叹一口,自个回后院小房休息去了。

    这两个人,又要闹别扭了,不过这次我觉得是宋令箭过份了,韩三笑对我们的保护与担忧,我是实实在在的看在眼里,若是以前,我肯定要说韩三笑小气。

    宋令箭鬼气森森的在昏暗中站了一会儿,轻飘飘地回自己院子去了。感觉她比我现在更像鬼。

    我跟到院门口,离铃突然轻轻摇了一下,只是很轻的一声脆铃声,却像尖针一样扎在我的耳中,长鸣不矣,越来越尖锐,越来越……

    我睡过去了,很沉,很累,没有梦,也没有再飘荡,我甚至感觉到了温暖,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我听到了轻吟的歌声,谁在我边上哼曲儿?哼着哼着,突然停了会,似乎是忘了旋律,过一会儿又续上了另外的曲儿。我身边是没有这么有闲情雅致的姑娘,听这声音,应该是游无镜吧。

    “醒了呀?眼珠子转半天,倒是睁开来瞧瞧么。”的确是游无镜,慵懒无力的说话声音还是挺有特色的。

    我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光线慢慢地从双眼的缝中钻进来,我竟非常的不适应。

    “身上有哪里痒的,记得告诉我。”游无镜鹅黄的身影像黄昏的垂阳,在柔和的阳光下显得十分温暖。

    我感觉受了下,并不痒,就是渴得紧,整个喉咙都是干的。

    “如果觉得渴,那是正常的,我要慢慢将你体内含有毒锈的水份排除,前期不能喝太多水,不然又会渗到各处,再重新想拔出来就难了。”游无镜耐心地跟我解释着。

    “谢谢无镜姑娘。”我哑着嗓子道。

    游无镜挑了下眉,道:“居然记得我的名字。听你声音的确渴得厉害,给你滴点水润润唇喉吧。”说罢端了碗水,用筷子沾着往我嘴里滴了两滴。

    凑近了看,发现游无镜比我游魂看到的要迷人许多,高鼻深眼,居然跟海漂有些小像。嘴角边还有一颗俏皮的小痣,据说脸上这个位子长痣的人都很贪吃呢。

    看着游无镜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游无镜放好碗筷,奇怪地盯着我问道:“你笑什么?”

    “我觉着吧,你们外面的姑娘,跟我们镇上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就觉得好像你们身上揣着好多本事,很厉害的样子。”

    游无镜轻轻笑了:“山里山外的人隔山看,各有各的妙处而已。”

    “妙处我可没有,我只会做饭绣花,别的什么都不会,大字都不识得几个。”

    游无镜道:“这些本事对女人来说,已是最大的本事。”

    “可真会说话呢——对了——”一瞬间,我愣了一下,感觉脑子里本来清晰的事件模糊了,一声尖锐的长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擦除记忆……

    咦,夏夏呢?我应该知道她去哪了,可是怎么想不起来了?

    游无镜看着我,等着我接下来的话。

    “你……你有看见夏夏么?我醒来虽已有两天了,却怎么好像都没见到她?换了平时,她定要在旁上吱吱喳喳叫不停了。”

    “夏夏?那个头发长得好的小姑娘么?”游无镜念念不忘夏夏那头漂亮的长发。

    “恩,她平时可爱粘着我,总觉得空了什么,原来是她没露面。”我皱了皱眉,脑海里滑过一些片段,全是夏夏躺在床上的画面。夏夏怎么了?是我做恶梦了么?

    “恩。你现在要消拔毒之法,身上周边会有毒气蔓延,交代过庄子里的人不能随便进来。”游无镜道。

    是吗?我印象中怎么好像不是这样?

    “如果——是不是我的毒拔清了,以后就不会再咳,也不会再难受了?”

    “恩,得看情况。总会比以前好点。”

    “恩,恩!现在我都想明白了,只要能多活一天,就已经是幸事了。至于如常人健康这样的事情,不敢奢求,呵呵。”我有点担心,我应该记得夏夏是出事了,该不会我魂游那段时间遇上的事,会慢慢都模糊忘记掉吧。

    “你还记得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受伤昏迷的?”

    “我——我不是又咳病发作晕倒的么?我这样莫名其妙病得昏倒已经有好几次了,真怕下次昏倒在没人知道的地方,也真怕下次一昏倒,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我怎么连自己怎么倒下的都不记得了?

    “恩,可能吧。那种情况不会再发生了,只要你好好照我说的法子去做。”静了静,想是游无镜在准备拔毒的事情,过一会儿又懒懒道,“你有很好的生活,也有不错的朋友,其实也算活得值了。”

    一说起朋友,我就觉得开心,笑道:“不错的朋友,你在说韩三笑还是宋令箭么?”

    “哦,我是说那个姓上官的男人。今天早上我出来时,他又独坐在窗边斟酌,他还问起你的病况。看来他也挺关心你。”游无镜却突然提起另外的人。

    姓上官的男人?我马上就想起了上官衍。

    “上官大人?他……他怎么会在客栈里头?”

    “恩,而且总是一个人。”游无镜若有所思道。

    “哎,想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要好好理清思绪吧,他还好吧?”一提上官衍,我心里就像压了很多石头。。

    “身体还好,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家中好像有亲人也中了毒,一只在问我关于拔毒的事情。”

    “是他娘。他是个孝子,云娘又是个大好人——无镜姑娘你这么厉害,连我这样的毒都能治,你菩萨心肠,能不能也帮帮云娘?她真的是个好人!”

    游无镜轻轻笑了,笑得嘲讽又平淡。“上官这个人怎么样?”

    “上官大人?他是个好人,勤政爱民,刚正不阿,做事也很负责,但私底下又是个很和善的人,谦虚又有礼貌。”我尝试着想为上官衍说尽能说的好话,好让游无镜能对他有好印象,能施手相救。

    游无镜笑了:“看来这人的确风评不错。我听说他目前尚未娶妻,也没有心上人的迹象。”

    “无镜姑娘你的意思是……”看来游无镜的确对上官衍有好感,可是为什么我反而觉得紧张了?

    “恩,我没什么意思。闭上眼睛,我现在开始以水为媒,抽取你左手至腕部分的锈毒,抽到中间时你会全身发冷,但你最好别乱动,那阵冷不会持续很久,也不会冻死你,忍忍就过去了。可是实在忍不了,想想你病发时燥咳的那种疼痛,那这冷意就觉得没什么了。——闭上眼睛,听我说话就可以。”游无镜突然停止了与我的唠嗑,神情严肃地又要开始为我拔毒了。

    这个游无镜,还真是让人难以捉摸,她仿佛有个自己的小世界,自己想怎样就怎样,想说话了就说话,不想说话了就睁着眼睛睡大觉。

    “我虽然主术在解毒,但必先要知毒,才能解毒。”游无镜突然掉了个话题道。

    我愣了愣,怎么话题又拉回来了?“恩?跟我说么?”

    “没有跟你说话。谁耳朵长听到了,就算是跟谁说的。谁要是听了什么不能听的,耳朵生疮长脓可就不好了。”游无镜语里带笑。

    不是跟我说,那跟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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