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院前,曹南停了下来,转头看着一院茂盛娇艳的春泥花,它们的确美丽非凡,有些高高向阳,有些微微低头,颜色各异,深浅不一,像是每一朵都有自己的灵魂,每个灵魂都有着自己的性格,骄傲或害羞,跋扈或内敛。

    “若是换了从前,我肯定一把火将这些邪花全烧了。”曹南咬牙道。

    郑珠宝道:“那现在呢?”

    曹南黑瘦的脸看不出表情,安静地看着这片花。

    “之前听你们提过春泥花,我也很好奇,觉得这花很可怕,很邪气。但是我现在身处花从中间,却并不感觉害怕。这花下埋着多少亡魂我不知道,也许谁的亲人爱人的尸骸就埋在某朵花的下面,他们的血骨喂养了新的生命,就好像他们的灵魂也附着在花枝身上,没有消亡一样。这样想来,这春泥也像是生命的另一种转生了,总比挫骨扬灰要好得多吧,我想大人应该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没有毁去它们。”

    曹南盯着郑珠宝,好一会儿,笑了:“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说得话都特别婉转动听,我说不出你这大道理,不过也许是吧,只要它们不出来害人,就这么静静的在坡中长着吧。”

    两人往外走去,郑珠宝突然问道:“对了,先前我听曹先生提起过我爹,怎么曹先生与我爹也有过交情么?”

    曹南道:“我只是那么提了一句,你记性倒是很好。”

    郑珠宝轻笑:“只因我爹长年在外,更不与镇上人打交道,所以曹先生会提起我爹,自然会觉得有些奇怪。”

    曹南看了看郑珠宝,似乎对她颇为欣赏,神色柔和许多,道:“说起交情,倒真的没有。很多年前我还没有来这里的时候,他曾托了许多人脉关系找过我。”

    郑珠宝惊讶地瞪起了眼。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找错了人,他要找的是我的兄长曹良,并不是我。所以没有什么交情,但有点印象。”

    “我爹为什么要找曹先生的兄长?他们有交情么?”

    曹南摇头,道:“并没有,不然也不用托这么多关系,更不会找错到我身上来。我大约知道你爹找曹良是想托他找一个人。”

    “找人?”

    “曹良偏爱侦踪,在这方面也小有名气,不过他拜入官门,并不出入江湖,很少有人能找到他,更别说托他做到事情。你爹定是慕名而来,想托他利用侦踪之术来找人。”

    郑老爷,找人——

    “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曹先生知道我爹要找谁么?”

    “算来也有二十年左右了吧,找谁没说,只知道是个女人——”曹南皱了皱眉,似乎在回忆什么,道,“那画像他展了一半我就打断了,现在想起来,眉宇间倒是跟你有点像,当时那姑娘应该跟你现在岁数差不多。”

    那就是李吻玉无疑了。郑老爷从来没有放弃过找她,该用的法子应该也都用过了吧,情深至此,那李吻玉也不枉红尘来一遭了。

    倒是没有想到,曹南居然与郑老爷是因为这层关系有过交集。

    曹南与郑珠宝都不是多事的人,问到即止,正如郑珠宝没过多追问曹良的事情一样,曹南也没有试探郑珠宝知道不知道那女人是谁,或者长得如此相像有着什么样的血缘关系。

    两人无声在雾坡中穿行着。

    这疑似曹良二十几年前摆的迷魂阵,曹南走慢了许多,他好像在慢慢地回味,尝试在里面找到一种亲情上的唯系感。

    但迷魂阵只不过是个没有生命的阵法,懂得五行之术的人都会摆,它并不会附带任何特性或者情感,尤其是过去这么多年,就算曹良曾经在里面留下什么指示,也都已经消失殆尽了。

    出了雾坡,郑珠宝道:“曹先生若是有事便先去吧,回去的路我识得,不敢再耽扰您。”

    曹南却盯着前面,皱着眉。

    郑珠宝吸了吸鼻子,也转头往那方向看。

    只看谢婆屋后院上空浓烟滚滚,像一大片消散不去的乌云盘旋在这屋子的上空。

    郑珠宝道:“怎得有这么多烟?似乎还有火光,该不会着火了吧?”

    曹南道:“是有点不对劲,去看看。”

    两人快步走向谢婆屋子,一走近就能听到后院里的吵杂声,曹南也不管什么礼数,一脚踢开屋门,往后院走去。

    一到后院,院中的确遭了火,各处都燃着一堆堆的火头,感觉像是火星子不小心溅出去,染了院中堆放的乱七八糟易燃的东西,估计烧了有一会儿,还好这一带没什么风,火势才没有变大,谢婆婆那干瘦伛偻的身子居然还披着大黑布块,不急着扑火,反而动作别扭地在收拾着院中的东西,生怕被火烧着了一般。

    曹南马上将郑珠宝往后一挡,道:“郑小姐还是屋里呆着吧,出了事情我可担不起。”

    “可是——”

    曹南捋起袖子冲到院中,一把拉过谢婆婆,怒道:“不要命了,火不救惦记着什么东西?快闪一边去。”

    谢婆婆面目狰狞地瞪着他,再转头瞪着郑珠宝,愤怒道:“谁让你们进来的?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杀千刀不要脸的狗男女——”

    曹南咬牙切齿,一把将她推到檐下,道:“不可救药的疯婆子!”

    郑珠宝本能的想去扶她,可是怕了,上前一步又碎步退了回去。

    曹南院里快速张望了番,扯下墙边上挂着的毯子,走到院角一旧水缸处,低头往里面看了看。

    “滚开!离我的陈缸子远点!”谢婆婆完全不感激曹南舍身为她扑火,反而怒吼叫道。

    曹南懒得理她,捂着鼻子将毯子往水缸里塞进去,打湿后扯出来,毯子本来也不干净,扯出来整个污黑发黄,郑珠宝皱眉捂起了鼻子,想来这缸中的污水非常的臭。

    曹南用沾湿的毛毯很快就将各处的零星火苗扑灭了,最后还十分嫌弃地将毯子整个扔盖在了火盆之中。

    谢婆婆佝着身子急匆匆地跑向那水缸,往里头看了看,眼瞪如铃,面目狰狞道:“你这个不得好死的,居然将我苦心泡制的净骨水拿去扑火,我要你偿命——”说罢凶神恶煞地向曹南扑来。

    曹南一脸厌恶地踢开火盆挡去她的来路,回到屋中拍着身上的灰尘。

    郑珠宝忍不住道:“曹先生也是救火心切,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婆婆——”

    “谁是你的婆婆?小妖精蹄子,以为自己有点青春相貌就是仙女儿了,见谁都叫婆婆——不过你这凯肩子我喜欢,火不能焚水不会渗,你们坏了我的毯子泼了我一半的净骨水,你把这凯肩子跟氅子留下来,我就不与你们计较。”谢婆婆阴森森地打量着郑珠宝身上的衣裳,眼神里像带着无数条能吸血的毒蛇。

    郑珠宝吓得退到曹南身后,轻声道:“这——这凯肩是世伯所赠,小女子不能随意作主送人。”

    “衣服舍不得,那就把人留下,陪我聊天解闷,给我净尸洗骨也好!”谢婆婆凶恶地向郑珠宝冲来。

    曹南一把扯住她道:“没完没了了你还,要不要点脸,当真要活得鬼畜不近才甘心么?!”

    谢婆婆掐着他的手,咬牙切齿,一脸的皱纹随着她的表情不停地扭曲着,悚人万分道:“我活得如何管你这老儿什么事,一把年纪还护着小狐狸蹄子,不要脸!啐!”

    谢婆婆往曹南身上啐了一口口水,曹南咬牙切齿,将她推在了一边,随便扯了身边什么东西擦着身上的秽物。

    “当啷——叮”的两声,什么东西也随着他的擦扯掉在了地上。

    两人都往地上看去,曹南弯腰要捡,谢婆婆却像中了邪一样,飞快扑在地上,将掉在地上的腰牌与镯子捧在了手里。

    “孔燮?孔燮!这是孔燮的镯子!你怎么会有这个镯子!”谢婆婆全身发抖,捏着镯子的手青筋如树根般盘堆着。

    “这果真是孔家人的镯子?”曹南忘记了生气,急问道。

    谢婆婆飞快从地上站起来,瞪着曹南,那表情近乎疯狂:“你是谁?你怎么有他们的信物?这个腰牌——这镯子——孔燮在哪里?你把他们藏哪里去了?!”

    曹南皱着眉头,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道:“你……你果真是曹嫣?”

    曹——曹嫣?

    我瞪大了眼睛,郑珠宝也是——

    这——这怎么可能?!

    这谢婆婆怎么看都有个六七十了吧,曹南都能当她侄子了!

    曹嫣这个名字我也是最近才有听到过,之前听宋令箭提过,云里雾里,今天才知道是曹南的侄女,想了镇上一些年龄相符的年轻姑娘,觉得好像没有谁的年纪或身世是特别对得上的,但是真是敲破我的脑袋我都不会想到会是谢婆婆啊!

    难怪曹南说自己不敢面对……换了是我,说这谢婆婆是我哪里的远房表姐,我也不敢面对,因为……

    因为她真的是太!可!怕!了!

    我经常都觉得她跟雾坡是一体的,整个镇上,除了西花原与雾坡以外,第三恐怖的要算是她了。

    “是你,我见过你跟三子在一起——是你托三子跟那个猎女来找的我是不是?!”谢婆婆浑身发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伤心。

    看来韩三笑和宋令箭的确来找过谢婆婆,还确定了她的身份,那么曹南应该也是韩三笑飞鸽传书召回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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