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儿怎么样了?”

    “宋令箭用珠子护住了她的心脉,但是那珠子的确如她所说,已被练化不如从前,也许……撑不了多久……”燕错声音越来越小。

    “韩三笑说自己要等人?等谁?村里的人?还是村外的人?”

    燕错摇头:“不知道,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

    秦正叹了口气,道:“看来我要在这里呆些许天,我离开一会收拾些行装,暂且住在你爹的书房。你先守着吧。”

    燕错点了点头,扭头失神地看着床上的我。

    秦正离开,燕错在炉中加了些碳,盯着跳动的焰苗轻声道:“我曾的确恨你恨得要死,但从没真正想你去死。”

    我知道,尽管他做过很多旁人无法原谅的事情,但我也从没把他想得那么坏,毕竟他是爹的孩子,身上流着爹的血、光明传大的燕族人的血。

    “我恨你们是因为你们夺走了我跟我娘可以享受的幸福,我恨我自小残疾如山间野草,你却温室花朵受尽众人呵护,我甚至还因你的顽疾不治而兴灾乐祸……是……是我错了……”燕错眼里印着焰苗,眼眶拥抱着的潮湿的泪水,像是随时要沸腾了。

    我现在不想听到你自怨自艾,打起精神来啊燕错!

    海漂呢?为什么在大家都沮丧需要人安慰的时候,他离开了?他去哪了?燕错平时也最听他的话,他的一句安慰比别人十句都有用。

    这时什么东西掉到了我头上,我伸手一摸,是一片枯萎的火叶。

    火叶?

    我抬头一看,房上的横梁弯折变形,疯狂抽出很多枝桠,我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头上已是枝杈纵生的火树下了。

    怎么只是眨眼间,就换了地方……我仍旧在梦中?

    韩三笑坐在枝叉粗壮的结角处,抱着双臂看着远方,双眼无神,好像在想很遥远的事情。

    他真的在等人,很认真的,放下一切全心全意地在等宋令箭连交代都没有交代清楚的“人”。

    宋令箭说得到底几个人?是男是女?什么时候会来?向来一身懒骨的韩三笑,也会为在乎的人拼了命认真地去做一切事呢。

    我一扭头,已经坐在了韩三笑的边上,我不会爬树,以前总是想看看坐在树杈上看村外会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象,我向远处看去,曲折的出村小道连着山,然后被云雾包围,像是根本没有路可以进来。

    子墟长年无外人,果真有这么难找么?如果我哪天冒失出去了,是不是就找不着回来的路了?

    我扭头看着韩三笑,想起几年前初见他就在这火树下呢,他在火叶堆上睡着了,他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对一个曾经被自己弄哭的人道歉。

    这个无赖每次把我气得心急火燎,却从没见他跟我道过一次歉呢——

    他总是找夜出的活儿,白天睡觉,是不是怕夜阑静处又梦起以前的事,又想起一些令他愧疚的人?

    我从来没有静下心来,仔细地分析研究过他们,背着那么多不与人知的往事,累吗?

    韩三笑仍旧双目无神地看着远方,他定不知道现在有我陪着他呢,这样静静坐着,也不错。

    过了一会儿,前山的曲道上下来了一个人,身形高大,暗色长衫,戴着个斗笠。

    这身形,这扮相,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莫掌柜。

    这天气,这时辰,似乎并不是莫掌柜游乐山水的好时机,他怎么从山上下来了?

    他走到树边,停了下来,抬起头看“我们”。

    “小阿三,深冬风冷,怎想起坐在树上纳凉去了?”莫掌柜拨开斗笠前的黑纱布,露出英俊温和的脸,笑起来的双眼宛如星辰。

    其实莫掌柜的长相跟上官博仔细相比,似乎没有见绌许多,莫掌柜喜欢游山玩水,皮肤略黑些,性格也比较温雅,上官博面冠如玉,性格飞扬跋扈,总是会特别的引人注意。

    韩三笑才回过神,低头道:“坐这儿好歹腿脚不累,也比你上山上受湿气要惬意么。”

    莫掌柜也是个爱扯嘴皮子的人,笑道:“这村里爱吹山风的可不止我,还有你的好搭子海漂兄弟。”

    韩三笑有些奇怪:“海漂?他在山上?”

    莫掌柜道:“可不是么?在宋姑娘的小屋院里呢,我还向他讨了杯热茶暖了身子才下山来的。”

    韩三笑莫名其妙:“这家伙倒好,跑山上一个人清静去了。等燕飞醒了看我不奏他一本。”

    莫掌柜笑了笑,道:“你若是不嫌冷继续坐着吧,我可不陪你了。”

    韩三笑摆了摆手,也是没心情再与他扯嘴皮子。

    莫掌柜放下了黑纱,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补充道:“对了,我还在山上看到了个人,看那衣着形态,像是之前你们想找的那个前捕快,叫黑俊的是吧?”

    韩三笑皱了皱眉。

    黑叔叔已经死了,莫掌柜看到的应该是乔装过黑叔叔现在身受重伤的赵逆吧。

    莫掌柜见韩三笑不接话,摇了摇头道:“也可能是看错了,即便真的是他,可能现在也不在原处了。走了。”潇洒离开。

    莫掌柜离开后,再无行人经过。

    我总是在闹街区行走,从不知道除了那带以外,子墟会是这样一个宁静的小镇子,除了生活必要,仿佛大家都喜欢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行各自己的生活,街街巷巷的总是没什么行人,但是你若是推进一户人家院子,院里肯定是堆高了炉火,烤着玉米地瓜或者煮着酒茶。

    难怪夜声说他喜欢在巷中穿行,因为镇上巷中行人不多不用害怕被碰上,但镇子并不冷清,挨家挨户都活色生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夜声,我不禁有点想念这个总是神秘地在我身旁出现的人了,他应该还在镇上的某个地方游荡吧,不知道现在作了什么打扮,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我的病情,不知道他会不会为此感到伤神……

    至少在我心里,他是朋友,他若离去或出事,我必定会难过的。

    韩三笑还在发呆,宋令箭的决定对他打击很大,他一定很愧疚,觉得是自己把宋令箭逼到了这一步。

    我叹了口气,想去看看海漂,我不懂这个时候他为什么没有留在院中而是独自去了山上,难道山上会有事情比我们、比宋令箭更重要么?

    我到了宋令箭的山屋,门开着,灯亮着,照亮了门前的廊道和廊道沿边的枯萎花草,在黄昏中显得静谥又温暖。

    廊道上的烛台也点着,只见那儿半躺半坐着一个人,看不清楚脸,该不会是海漂一个人坐那儿吧?

    我正要往前走几步看个仔细,屋里人影闪出,海漂一只端着杯子走了出来,杯子冒着热气,应是温热的茶水。另只手拿了条氅子,走到那人身边,给那人盖了氅子,再递了水。

    海漂在照顾谁啊?他不顾山下的我们,是为了来照顾这个人?

    “我已身无长物,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那人嘶哑着喉咙问道。

    我一惊,这是赵逆的声音!

    海漂轻声道:“你也说你身无长物,我能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难道你知道了?——”赵逆没有再说下去,简短的惊讶,及时的沉默。

    “知道什么?”海漂追问。

    赵逆嘲讽地笑了,嘶哑混浊的声线十分难听:“不过就算你们知道了又怎样,我伤那丫头只不过想自保,可是我现在武功尽失,与废人无异,天下只我有能解开掌力让她们转醒,但我万万没想到……”他破声咳了起来,那咳嗽声痛苦至极,像个病入膏肓的老人。

    海漂来山上是为了救赵逆?锁命掌只有赵逆能解的事情只有秦正知道,他怎么可能先猜到了然后来山上找赵逆?他并不通医理,也不懂武功啊。

    “你没想到令的游木箭如此蚀人,还是没想到还有高人藏在暗处?”海漂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赵逆咳得更痛苦了,我看到他的腿在抽动,整个人像扭曲的破布。

    “他废去你毕生功力,是帮你还是害你?”

    “你看到了?”赵逆的声音有点慌恐。

    “我看到了,但听不到你们说了什么。大家都以为你是这里所有事情的主谋,没想到你背后还有人。”

    赵逆有些急了,道:“所有的事情与他无关,他只是曾经有恩于我,偶尔在此相逢而已。”

    “他废你武功,你却维护他?”

    赵逆咳停下来,喘气道:“我身中木针,一动力便会万针穿骨,要那功力又有何用?”

    “这么说,他在帮你?那他为何扔你在荒野之中,任你自生自灭?”

    “夜氏就是知道太多,才遭杀生之祸,你若想平安活着,还是傻点为好。”赵逆似乎并不想多提关于那个人的事。

    那个人?

    我记得明珠坟前那个来找阿侍的紫衫人,他说他会帮他,难道这个高手是那个神秘人?

    “夜氏?夜氏是谁?”

    赵逆难听地笑了,道:“我差点忘了,她来到这后就改名换姓了,叫金娘。”

    金娘原名夜圣锦,我之前听上官博与黄善柔吵架的时候听过一些,那天赵逆在山上也提过。我突然意识到,金娘有个很稀有很奇怪的姓,而且这个姓,与夜声的夜是一样的……

    是巧合吗?

    海漂轻吁了口气,在赵逆边上坐了下来,他们本应也有血海深仇,可是他好像一点都不恨他。

    “你并没有你表现得那么坏,我不懂你为什么偏要惹怒他们自取灭亡。”海漂像是看穿了很多东西。

    是啊,我也觉得赵逆并没有他表现出来得那么坏,我总觉得他在打伤我之前跟我说得话都是真的,对我爹的朋友之情也是真的。

    赵逆道:“你们看到的就是真实的我,我不用你同情可怜。”

    “这么多年,你就是想让这些曾经看轻你的人正视你的改变吧?你想摆脱那个曾经懦弱自卑的赵侍,想要让他们记住现在这个狠心冷酷的天罗庄主赵逆,所以才故意将自己的所做所为夸大恶化——”

    赵逆又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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