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令箭!快住手!”韩三笑捂耳大叫着。

    是啊,快住手,我感觉自己好虚弱,好像随时都会随风而散了。

    宋令箭还在拉弦,她闭着眼睛,就算看不见韩三笑的神情,她也应该能听见韩三笑痛苦的叫声,但她没有因为韩三笑突来的痛苦而停止——

    弓弦拉满了,韩三笑用尽全力大吼一声:“住手!住手!”

    梨铃尖锐地大作,颤抖着几乎要敲破铃面!

    我的耳边响过一声尖锐的鸣叫,这鸣叫很长很长,凄厉如女鬼的哭声,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宋令箭的衣衫猛地抖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她正松开了弓弦,韩三笑一个闷咳,他愣愣地看着一股气流从弓弦射出,瞬间消散,烟雾般向桂树笼去,哧——

    树干突然一震,抖出了无数根箭般大小的木杆,阳光透过镂空的树杆打在地上,密密麻麻。那些木箭飞速旋转着,那速度能削掉任何挡在前面的东西,只是那么旋着,好像在等待谁的命令——

    游木箭!

    ——破音弓化气为矢,气矢摧木为箭——

    突然间,木箭无力地落了下来,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就像某人消逝的生命力——

    韩三笑的巨痛也突然抽离了,他看到宋令箭纸叶一般倒在了地上,长发散落在她身侧,像副悲痛的丹青画。

    “你疯了?!”

    韩三笑的声音模糊地响起来,他冲向宋令箭,我也飞快冲向他们,只不过,我的存在没有任何帮助,甚至不如一阵风,连地上的微尘都刮不起。

    韩三笑小心翼翼地扶起宋令箭,满脸的恨与忧。

    宋令箭咳出一大口血,双眼轻颤,眼角已有泪痕。

    “宋令箭,你不要有事!”我瘫坐在地上,忍不住哭道。

    变天了,为什么我感觉变天了,一切都变了,不受控制,一切都在破碎,我死是意料之中,但宋令箭为何如此?!

    “为什么要这样?你找死啊你?!”韩三笑双眼发红,怒道。

    宋令箭慢慢地张开了眼睛——

    我的心一紧——

    韩三笑也皱紧了眉——

    宋令箭的眼睛——

    她的瞳孔——

    竟是暗紫色的!

    难怪,难怪她一直侧脸躲避着韩三笑,难怪她闭眼射箭——

    宋令箭的眼睛怎么了?

    “宋令箭,你到底要干什么?!”韩三笑咬牙切齿,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深怕大点声都会将她弄伤。

    宋令箭的眼里满是泪水,苍白的面庞,紫色的瞳孔,透明的泪水,看起来那么不真实:“——我摧不了木箭了。”

    “谁要看这些玩意?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不想活了?!你死了我才不给你收尸,更别想我把那三百八十两银子换成元宝烧还给你!”他乱七八糟地想要吸引宋令箭的注意,一边连忙摧动内力。

    宋令箭推开了他要按在她身上的手,坚定,轻弱道:“你想救燕飞,就不能救我。”

    韩三笑怒道:“你这说得什么鬼话?!谁给你们两只蚱蜢绑了线,只能活一个了?”

    对啊,这是什么道理,这根本毫不相关啊!

    宋令箭扯着嘴角笑了笑,却没有半点笑意:“实话。”

    “去你爷爷奶奶的实话——”韩三笑气急败坏,伸手又要往她肩上按。

    宋令箭推开了他的手,无力地咳嗽了几下,眼泪划破了眼眶,顺着太阳穴没滑湿了她的鬓发,强调道:“我说了,不能救。”

    韩三笑颤抖着抚去她的眼泪,稳如石,灵如水,静如木,稳为首,稳为先,稳为重——

    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凉道:“不会的,会有方法救燕飞的,谁也不会怪你。但救不了燕飞你也不用自毁,你还嫌病人不够多么?难道这就是你的什么狗屁的最后绝招么?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回天乏术,我总算知道这种感觉了……”宋令箭平静地凝望着天空,好像在对谁承认这个事实。

    宋令箭一直都很要强,几乎不会妥协承认,她这是……绝望了么?

    “人生死由命,如果真是燕飞大限,你不用这样强求自己的!”韩三笑恨不得敲破这女人的脑袋,好看清楚她脑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几天,我又梦到她了,梦里她说她很冷,想要回家。她说过,她永不会原谅那些人,但现在她失言了,她要回家——值得吗我问她,她说她不恨了,但是我恨——”宋令箭有点语无伦次。

    “你恨别人,犯着着这样对自己么?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听得到韩三笑杂乱无章的心跳声,我感觉到他很害怕,也很愤怒,他在生自己的气。

    宋令箭的内力快速消散着,脸上呈现出将死的神色,韩三笑再开不出玩笑,这样的结果绝不是他想要的,虽然他天天咒她她马上去死,天天想方设法与她拌嘴,但他是在乎她的,他跟着她离开了这几年从来都没有踏出过的镇子,可见他有担心她一去不回,他更不可能想象到过她真的会死……

    他紧紧抱着她,泪水凝出瞳孔,放弃了所有的伪装与坚强,妥协道:“别这样——别放弃我们……”

    宋令箭苦涩地微笑着:“曹嫣的病还可以救。当年云清放空了一根云针,本来想要去拔,却被云淡引走了。那根云针掉落在泥土之中,遭严父血尸毒牵引,流出了毒液,所以西坡的毒才浓而不散。曹嫣误踩云针,但拔得快,所以逃过一劫——你若真想挽回与曹南的情谊,就去西坡找回那根云针,找到后,以你的律音之力,以点针之法刺进曹嫣当年中针的地方,一日七次,还曹嫣原有的生机,虽然不可能完全恢复,但至少能恢复五成……接下来的事情,只有看曹嫣自己的造化了……”

    韩三笑突然狠狠地握着她的手:“你说这些干什么,谁在乎曹嫣死活,谁在乎曹南还认不认我做哥们,我管他们曹家人香火断不断,你快说,你快说你想干什么!”

    宋令箭总是装起来对什么都不在乎,总是口出毒言奚落人,可是这些我们在乎的事情,她比谁都在意,曹南因了云娘的事情生韩三笑的气,她想帮他挽回曹南的信任。

    宋令箭微微笑了:“你不是一直问我,有没有最后的办法救燕飞么,这是我能想到……最后的办法了,若是他们都无能为力,燕飞必死无疑……”

    韩三笑哑口无语,我更是心如刀割,我早就认命,死是迟早的事,我以为宋令箭也已经放弃了,可是她却选择了用这么极端的方法来救我?我猜不透她的安排,她会为我舍弃自己的性命?

    宋令箭气如游丝:“你放心,我不会死……我会留一口气,将我要交代的说完——他们会来,如果他们来了我还没有醒,把这个玉壶牌交给他们,让他们救燕飞——”

    “什么?他们?他们是谁?”

    宋令箭软绵无力地将一个东西塞在了韩三笑手里,是一个微微凸起的玉牌,她的手久久地停留在牌面上,恋恋地看着:“帮我收住最后的丹田气,我睡去之时,用你的夜音第七章护凝住我的气脉——等——等我……”

    “什么?什么东西——等什么?等你干什么?”韩三笑听不懂。

    宋令箭已再说不出话来,她指尖轻按玉牌正面,玉壶牌卡拉一声,牌上的灰尘纹路奇妙地抖落,游走出一面古老的纹象,玉牌正中间凹进一个洞,一缕白烟从洞中飘出来,并没有随着微风散开,反而有规律地分成了八股,有眼睛般顺着无形的轨迹钻进了宋令箭的七窍,最后一股烟升到了半空中,消散了——

    宋令箭看着绣庄方向,似有千言万言,又像是无话可说,只是深深吸了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

    梨铃安静如死,如同宋令箭的心跳与脉膊。

    我仿佛也听不到韩三笑的心跳声了,他僵硬地那样抱着宋令箭,就如那时宋令箭无声地抱着死去的十一郎一样,那样绝望、自恨。

    若是真能够,上穷碧落下黄泉,韩三笑是不是也恨不得去将宋令箭给拽回来了?

    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冰冷,抬起头,看到对院门口,安安静静地站着海漂,像一缕孤魂,平静地看着院里发生的一切。

    海漂——

    他的表情太过平静了,好像这一切都不关他的事——他不是最关心最在乎宋令箭了吗?为什么他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我扭头看韩三笑,他似乎并没有发现海漂的注视,只是咬着牙闭着眼。

    海漂垂下头,冰凉凉地扯开一个微笑,慢慢向巷外走去了。

    他要去哪里?他为什么不来看看宋令箭?他不知道宋令箭危在旦夕么?!

    这时对门大院传来很匆乱的脚步声,是谁要从里面追出来留海漂么?

    燕错一脸慌张地从里面冲出来,却没看巷外,而是直直进了院子,大叫道:“夏夏出事了!”

    他一进来,就愣住了,因为这一地的狼籍,还有倒在韩三笑怀里的宋令箭。

    “发生什么事了?我听到梨铃好尖利的声音——她怎么了?你们怎么了?!”燕错的心跳得很快,很快,他飞快往里走来,但却突然退后了一步,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外用力地推弹了一下。

    “别说话。”韩三笑的声音传来,他根本没有张嘴说话,声音却传得清晰明朗。

    韩三笑凝眉垂头,隐隐约约的,我好像听到一股琴声从他与宋令箭的身上传开来,呜咽缥缈,随而化烟。

    燕错冲不进那面无形的墙壁,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过了很久,韩三笑扬了一下手,那阵一直琐着燕错耳膜的声音也没有了,他感觉自己的力气好像也随着那股声音挥发了大半,虚无地抬着脚走进了院子,韩三笑头也不抬问道:“夏夏怎么了?”

    “怎么都叫不醒她——明明都是好好的,她却怎么都醒不过来——”燕错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内气。

    “不是睡太熟了么?”

    “不会——我觉得很反常,宋令箭懂得医理,我才急于找你们——她怎么了——”

    韩三笑低头看着宋令箭,只是睡过去了,这个坚强的姑娘,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打倒她,只有她自己——于是,她像世上最坚硬的长矛,自我折断,毁灭了自己……

    他把她抱进了房间,海漂的房间。

    这一刻,我突然好像重新认识了一遍韩三笑,平时他总是吊儿郎当,关键时刻却很懂得进退,懂得尊重别人,让人觉得可以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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