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令箭旋着退后数丈,比我想像得还要轻巧快捷,她拉弓弦满,漆黑的箭破空而上,带着风的尖锐,“啪”的一声穿过手帕,那手帕居然如旧纸般全碎在了空中,箭势未停,直直向赵逆冲去。

    我看得傻眼,宋令箭这本事真是晃瞎了我的鬼眼!

    “雕虫小技,也敢献丑?!”赵逆浮空向后移去,好有足够的距离接箭,可是他冷酷的表情马上变成了惊讶,他没有想到这枝箭居然比他还要快!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看起来平凡无奇的箭冲进射程,如射日之箭,散发着一股淡红的热量。

    他指间再运起力,用力一夹,箭速一滞,却仍去不了它的惊怪速度,带着他整个人往后移了数丈,才意犹味尽般慢慢停下。

    他夹着这只箭意外地盯着宋令箭,可是一切还没停止——

    宋令箭扶着长弓,五指往弓弦一拨,苍白嶙峋的指间幽柔地泛起了黑色的雾气,她的衣袖猛地飘起来,像是灌满了风的布兜,嘴角牵起一个极为自信又残酷的笑——

    韩三笑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刺耳至极的声音,一脸痛苦地捂着耳朵连连后退!

    我只听到弓弦微微响动的声音,并没有怎么刺耳啊!

    赵逆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脸不妙的表情,正扬手要扔掉手中的箭,可是已经太迟!

    那枝箭好像有灵性般震动起来,震得他虎口发痛,尖锐的箭头里飞快射出几根细长的针般的木线,哧哧几声,游针般钉入了他的肩头,然后穿针般从背面穿回来,隐隐约约地嵌在赵逆的肩头的血肉里面。

    这木针,倒真像个女子在做针线活,来回缝绣了一遭!

    韩三笑瞪大了眼睛,捂着胸口一身都不舒服的样子,表情还是那么招人打,扁着嘴道:“妈妈我的乖,这是什么玩意儿?”

    宋令箭微带着满意,看着大惊失色的赵逆。

    赵逆捂着肩头,一脸的不可思议:“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还不服输呢。”韩三笑掏着耳朵,耳鸣得很重,导致他整个说话声音都上扬了许多。

    “游——游木箭?……这不可能……!”赵逆呆呆道。

    游木箭?

    ——难道宋令箭手里的这把弓就是赵逆一直在怀疑在畏惧的破音弓?

    我重新审视着宋令箭,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快六年了,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她,她所隐藏的过去,她飘乎不定的现在,还有她没有去向的未来。

    宋令箭轻飘飘坐在了枝上,横弓放在膝上,轻摇着双腿看着赵逆。倒像个天真无邪的少女。

    一个人在手出伤完另一个人手,可以这样风轻云淡地安然坐着,仿佛她刚才真的是只绣了几针线,而不是在血肉上穿了个针,这样的人也只能是宋令箭了吧。

    赵逆的肩头渗了血,来回在他肩上穿过的那毕竟不是针,而是有半指粗的箭!还好箭尾做得并不宽,否则真是要穿出一个大洞来!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游木箭早已失传,不可能会有传人的!”

    宋令箭笑道:“庄主当真是病昏了头,还是辱耻之事不想再提?你果真断定,世上没人再会游木箭术么?”

    赵逆眼睛慢慢瞪大,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吐言道:“半年前的那个人,是你?”

    宋令箭一笑:“别弄得我们好像很熟一样,我们除了死仇,再无其他瓜葛。”

    赵逆道:“不对——传闻中,游木箭黑如夜,而半年前——”

    这时宋令箭已经取出了箭袋里一只由黑布包着的箭,她慢慢打开黑布,赫然展出一枝红如血的赤箭!

    “射杀天罗庄的五十近卫,果然是你!”赵逆怒不可遏,怒气涌动,他的肩在颤抖。

    “庄主听的,都只是传闻而已,游木箭只是一种射箭的方法,我爱用什么箭都可以。这红箭,源于天罗的追命红罗,红罗红箭,遥相呼应,岂不美哉?”

    赵逆的瞳孔瞬间收紧!

    宋令箭就是赵逆要找的那个人,那个同一时间杀光五十个人的人。

    我有点茫然,不会的,宋令箭不是这样残忍无情的人,一定有原因的。

    “你——你到底是谁?与天罗到底有什么仇怨?还是谁指派你来的?”赵逆的声音都弱了很多,直勾勾盯着宋令箭。

    “你穿过我的皮囊,了解过我的神情举止,又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至于与天罗庄的仇怨,就从你那腕上的伤口说起——你杀了十一郎,那我就用你门下五十条狗命来换。现在就缺一个你了。”

    十……十一郎……宋令箭真的为十一郎报了仇?杀十一郎的是这个看起来毫不相关的赵逆?为什么啊!

    赵逆眼睛瞪得很大,白皮肤,深灰的眼睛显得有些恐怖:“十一郎?海边那只獒犬,它叫十一?!”

    “你什么时候偷偷溜去杀了人家的狗,为什么我都不知道?”韩三笑挪到了比较远处的一棵树上,这样就不用仰那么辛苦去看坐在树上的宋令箭。

    “秋前我们出过镇。”宋令箭提示道。

    韩三笑恍然大悟:“你把海漂那个傻大个扔给我照顾,自己跑去干这杀人的勾当了?!对对对,就那个下午——你消失了两个时辰,说自己出去晃晃,原来你灭庄去了——我的乖乖,你杀了那么多人,居然还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跟我们一起同桌吃猪血汤——你是什么做的啊!”韩三笑不敢置信地瞪着宋令箭。

    宋令箭冷笑道:“你少在这里跟我装傻。”

    韩三笑摸了摸头:“装什么傻?”

    “除了你,谁还是如此猥琐地一路跟着我?”

    韩三笑扁了扁嘴:“我是跟过一小段——但那真的只是一小段而已!!我脚都没走热,海漂突然就像见了鬼一样脸上没了血色,我一撒手他就倒下去了,早知道我就不带上他了,不带上他又怕他一个人出事。哎,我又不是你,心肠那么硬,又不能把他往大街上一扔就走了!我就找了辆车把那死大个拖回客栈去了!”

    宋令箭怀疑:“你跟了多久?”

    韩三笑指天发誓,立正认真道:“最多半柱香,最多,最多。不信你问海漂。”

    宋令箭垂下眼,皱眉轻喃道:“但那日有人一直跟我到底,我以为是你,还曾拿箭吓唬了一把,还正奇怪你怎的一吓就识相地离开——若那人不是你,又会是谁?”

    韩三笑皱眉道:“你是说,那日有人亲眼见你射杀了天罗的五十近卫?”

    宋令箭道:“他是在我进天罗之前走掉的。不可能的——”

    他们说的是出村后的事情么?韩三笑是陪宋令箭寻仇去了,只是他不知道宋令箭以牙还牙杀了人家这么多人。

    “因为一条狗,你杀我庄人五十——这么说,项武也是你杀的?”赵逆冷冷道。

    项武?猎户项武?项武不是活得好好的么?还来过我家看过我呢。

    “我出村前,是杀了一个叫项武的人。”宋令箭压着眉头,轻挑嘴角道。

    我越发想不通!但是宋令箭说她杀了,就一定是杀了。那我见到的项武又是谁呢?

    “项武?他又没跟你冲突过,你猎东山头,他猎西山头,他怎么着你了?”韩三笑叉腰瞪着宋令箭。

    “西郊山头根本没有野猎,我不知道他每天在那头打什么为生。要是你没有惹我,我也就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也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杀他,不过是让你知道知道颜色——有人以你的天罗追命抢了你的步杀了你家的叛狗,我也只不过照样学样而已。”宋令箭漫不经心道。

    韩三笑摇头晃脑道:“啧啧啧,赵庄主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怎么事事都让别人抢在了前头?”

    赵逆牙一咬,扬手在自己肩膀几处大穴点了几下,怒道:“本座偏不信邪!你一个乳臭干干的臭丫头,不可能使出纯正的游木箭!”

    宋令箭婉然一笑,慢慢道:“你知道它为什么取名游木么?因为——”她眉一皱,丹田之气一提,嘴角吊成一种奇怪的弧度——

    赵逆的身子突然一震,随后慢慢微弯俯着身子,像是承受巨大的痛苦,刺在肩头的针像水一样流进了他的身体,微有血渍的肩头突然泉涌般血湿了一大片,他明明已经封住了自己的穴道,但血仍旧默默无声地流出来,甚至可以说是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他无措地看着自己的肩膀一片血湿,惊恐地瞪大双眼:“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宋令箭轻轻呼了一口气,平静道:“所谓游木,不在无坚不透,而在这些游走在你血液之中的木针。如此会意的名字,你念在嘴里,却一直都不懂它的意义,也枉费了取名人的一番心意。”

    赵逆狞道:“要摧动这木针必要费你许多功力,我倒要看看,是你先倒下,还是我先倒下!”

    宋令箭笑道:“我不必费力,你若想试着以内气将木针摧出,我劝你还是不要妄想了,你一使劲,木针就会不受控制地游走,到时候刺到不该刺的地方那可就不好了。那我,就坐在这里等你的血流干,多省事。”

    游木箭,是说这箭刚才在赵逆肩走穿回,已经在他伤口处留下了摧化的木针?那现在赵逆的骨血处是有很多木针在游走?

    我毛骨悚然,这得有多痛!

    赵逆想必也忌惮宋令箭所说,暗自运了下力,感觉血永之处刺骨入肉的痛,想是如宋令箭所言,木针在骨血之中乱走,他忙凝神静气,看着宋令箭思考片刻,突然笑了。

    他怎么笑了?该不会是痛到极致傻了吧?

    只见赵逆慢慢直起身子,那种起身很恐怖,像恶梦里那个突然从床边偻起潜伏着的身形的鬼影,一股凉意透到我心底。

    他背起双手,微抬头看着宋令箭道:“我道以为令人闻风丧胆的游木箭有多神奇,原来也不过如此。”

    奇怪的事发生了,赵逆惨淡的样子真的没有持续很久,很快的他的脸色慢慢开始红润,说话的底气幽然有力,最奇怪的是他的肩头血湿的那片居然已经干了,在灰旧的衣服上散发着陈旧的污色,而血好像也停止流出了。

    宋令箭眉一皱,突然像是想通了他的异常,愤怒道:“没想到堂堂天罗庄主,连街上下三烂的窃贼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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