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了抓头,道:“什么之后之女的,我就是我爹的女儿,普通小老百姓,就算我爹我娘以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来到这里后也都放下了,现在都只是普通人。”

    他没说话,盯着某个地方走神,拳头握起又松开,好像在进行着复杂的心理斗争。

    他还不打算走么?如果继续没有什么话题,我是有点坐不住了,毕竟与一个戴着死人面皮的人坐在一起,总归是件奇怪的事。而且我答应过云娘要帮云清拾骨,那个山头我还得去找一找,而且虽然我不怕他,但还是有点不自在。

    我正想找个话题来终结这怪异的会面,他突然张开手掌平放在了桌上,认真道:“我可以帮你。”

    我愣了愣,问道:“帮我?帮我什么?”

    “你的水锈之毒,我可以帮你。”

    我惊讶道:“你有医解之术么?”

    他摇了摇头:“水锈天下无解,我治不了。不过,一定会有别的法子可以治。”

    我如飞在空中又跃落谷低,失落道:“我知道,办法也许真的会有,但是我等不了,你扮过掌事大夫,知道我的病拖不了多久,宋令箭都没办法。”

    “如果我能让你有足够的时间等呢?”

    我歪着头,不是很明白。

    “水锈的确已侵蚀你五脏六腑,根深蒂固药石难治,如果非要拔除,定会置你死地。天下奇人无数,以你的身份和燕族族将的能力,定能帮你找到能人,只是时间问题。你所需要的就是等待的时间,而我可以帮你稳住你的毒症恶化,让你等到真正的医治之法。”

    我有点紧张,道:“真的吗?要用什么方法?需要我准备什么东西?还是要吃什么难找的药引?如果你真的有办法,再难我都愿意试一试,真的。”

    活着是件多艰难的事情,可是有些人却轻言去死,那么多濒死之人期盼的时光,他们却轻易结束。

    他认真道:“你什么都不用准备,你要做的,就是相信我。”

    “相信你?”

    他手指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我会用我的方法将你的命锁住,这样水锈就不会继续在你的身体渗透恶化,你所有的状态会停滞,就像——就像一条游动的鱼突然被冰冻住一般,时间会在你身上停止,这样你就会有足够的时间来等。”

    “被冰冻住?那我会怎么样?”我有点害怕。

    “你会陷入沉睡,只能缓慢的呼吸和心跳,你的身体没有任何知觉,意识或许清醒,或许也与身体一起沉睡,我没有试过,所以并不知道。”

    我握着莫名其妙发抖的手,小心翼翼问道:“那,如果一直没有找到能医我的人,我是不是会一直那样沉睡?那……那跟死有什么区别呢?”

    他冰冷冷地笑了:”对于你来说,那的确与死亡没有区别,但对你身边的人来说,你仍旧活着,就仍有希望。如果你死了,给他们留下的就只有绝望和痛苦了。”

    他的眼神冰冷中泛着水雾,我隐约感觉到,他此刻也许想起了一个生命中极为重要却已经死去的人,所以他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低下头,细细想着他的话,还有近段时间来我自己的感触,是啊,只要活着,哪怕有一丝的希望,都能让身边的人有盼头,而死亡太过绝对,一旦闭上双眼咽下最后一口气,就是天人永隔,就是无底的深渊与绝望。

    “你有所担心也是正常,毕竟对你来说,多活三年和立刻未知地睡去还是有所区别的。如果你担心自己一直沉睡,你可以约定时限,一年之内如果他们没有找到医治之法,那么,我就解开锁在你身上的掌力,让你重新苏醒。但是你苏醒之后,水锈的游走速度会加快,你原本剩下的三年可能就变成了一年,甚至半年。”他似乎在作让步,他好像真的很想帮我。

    我咬着唇,我向来都是个不会计算的人,现在是生死大事,我更无从权衡。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感觉他不像是个乐于助人的人。

    “还你爹人情,他救过我。”他轻描淡写。

    “爹帮人从来不求回报,你不用惦记的。”

    “我从不欠人人情,他死了,人情还在。我虽然救不了你,但这至少也是个方法。”

    我笑道:“有恩必报,你也没你说得那么坏。”

    他眼神骤冷,道:“你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考虑,也许下一刻反悔的人是我。”

    “我……我能不能与宋令箭他们商量一下?”

    “不能。我没有时间等你,你现在就要做决定,在没有人来干扰我们之前。”

    我有点犹豫,事关性命,没有半点根据和可以依靠的意见,我真的不敢。

    “你……你不会害我吧?”我哆嗦着问了句。

    他笑了:“你可知要锁你的毒症,要费掉我大半的功力,我现在自身难保,如果我真的要害你,费我一半功力去帮你,这害法也太亏本了。再说你即无财帛又无可图之宝,我害你作甚?”

    我想想也是,我向来与人无怨无仇,这人我更是素未谋面,他若是真想害我,就不用跟我费这么多唇舌,现在四下无人,他直接杀我就可以了。

    “如果真有这个方法,宋令箭为什么从来没与我说过?”我想拖点时间,让我再权衡考虑。

    “这只是拖延之术,并不是治症之法,而且锁命掌法是我独创武学,别人根本就不知道。再说,你确定你的宋令箭真的会将什么事情都告诉你么?”

    我叹了口气,无言反驳。

    宋令箭的确对我隐瞒了许多事情,她也从来没有当面对我说过我的病是不治之症。也许她也努力在寻找解救的方法,好不让我白担心一场吧。

    “那,会疼么?”我咬着唇道。

    他笑了,道:“不疼。”

    “我——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处理,我想,我先回趟房间,将要交代的事情写在纸子上,好让他们不用太过担——”我正细细想将事情安排好,可是——

    我瞪大了双眼,惊恐地低头看自己的腰腹——

    他的手掌已经按在了我的腰腹之上,不疼,一点感觉都没有,但是我的腹部却在向里凹陷,像是突然被抽走了一大口的气。我的手脚慢慢地僵硬、冰冷,心——心跳得好慢——

    我捂着胸口,惊愕地看着他——

    我还没有准备好——

    我甚至没有正式的答应——

    他勾着嘴角,我的视线开始模糊,依稀感觉他的笑容邪恶冰冷:“我没有骗你吧,不疼的。”

    我感觉喘不上气,所有的力气在消失,僵硬地退后了几步,倒在了地上,砰的一声,我耳边回荡着自己倒下的巨响声,却没有半点疼痛感。

    他笑着将我抱了起来,向檐下走去。

    他想干什么?不是应该带我回家吗?

    “你——为——为什——么?”我吃力地喘着气,含糊不清,嘴里有温热的东西在往外溢。

    我——我在吐血么?

    他将我放在了宋令箭的房门口,头是朝着院子方向的,仰躺着我能隐约看到檐外的天空,干净,晴朗,安静。

    “对不起,我骗了你。”他在自己的脸上搓了一会儿,一抹,黑叔叔的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陌生的脸,我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只觉得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没有特点,但是很白皙,眼角是下垂的,让人感觉很无害。

    我想问,喉咙咕咕作声,吐出来的全是温热的血水,再发不了声音。

    我好怕——我好怕!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我心中千百万个悔恨,宋令箭早就教训过我,而且不只一次——不要指望碰到所有的人都捧着善心,不要尽信任何人,我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会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手上?

    这下,我真是蠢得搭上了自己所剩无几却万分珍惜的性命……

    他拿起我的手,我努力转动着眼珠子,他想干什么?

    他握着我的手,用我的手指在我脸边的血堆中蘸了蘸,然后在我身边不远处,手把手地,用我的手指在地上画了什么东西——

    一圈,一圈,画得是什么?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假装我留下的记号么?如果他用我的手指写字就好了,宋令箭他们一定会发现蹊翘,因为我根本不会写字。

    他很聪明,行事缜密。

    我已再发不了声,我的世界只剩下心跳愈渐缓慢的声音,不要停……不要停啊!

    他蹲在我边上,伸手碰了碰我的脸,手指摩擦在我脸上的声音,刮痛着我的心,他叹了口气,说话的声音,很温和,听起来那么善良可亲,一点都不像个坏人:“一切都该了结。我对你许下了一个不可能会实现的诺言,以后不要随便相信别人。没有到极限,他们不会倾尽全力帮你。只有这样,才能救你的命。”

    我皱着眉头,眼中有湿热的东西流下,我很害怕,我害怕那是血而不是泪。我想瞪他,用尽我最后的力气,但我连转眼珠子的力气都没有。

    “我这一生没有做过什么好事,所有人想要追逐的光明希望,我都不配随后。我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权力地位,却感觉不到应有的快乐,你爹才是真正的赢家,先放手的人懂得了取舍,也赢得了尊严。我一直不懂……直到失去她……我应该带她走,在一切都可以阻止的时候……我应该带她走……”

    我闭上了双眼,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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