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也知道,云娘这些年一直服毒求死,就算你们现在救下她拼命保住她的命,她若是没有求生的心,救活再多次都没用,但是这个秘密她不想独自带到地下,所以将它告诉我了,她希望我来帮她好好守住它。我也答应过,不能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相爷,但是相爷若是能解我心中疑惑,我可以负信一次。”

    对不起云清,为了活着的人,我只能违背与你的承诺,以后黄泉路上,我多陪陪你,再向你慢慢请罪。

    “好,我答应你。”上官博没有犹豫,马上答应。他给云娘掩好了被子,走出卧厅,放下床帐,将云娘安妥地保护在里面。

    我退了几步,生怕靠得太近,更加相形见绌。

    “你想知道什么?”上官博交叠着双手,高了我大半个头,此时正垂眼看着我。

    “您刚才说云娘的村子被毁了,可是为什么云娘回去的时候还在呢?我想不明白。”

    上官博轻屑地笑道:“她能毁灭一个村子,我重建一个又有何难?宗柏暗中提示我的时候,我就觉得有蹊跷,他为什么会洞悉赵明珠的这一举动?又为什么暗示我要保住这个村子?也许那时候我也的确没有彻底对云儿死心,所以我在赵明珠行动之前先将村里的人都移走,再慢慢依原来的样子重建那里。果然我的苦心没有白废。”

    我点了点头,上官博对云娘,也的确是用心良苦,即使那时他被云清假扮的云娘伤透了心。

    “既然您这么聪明,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发觉云清有假?虽然他们长得真的很像,但总会有些蛛丝蚂迹可以查觉到吧?”

    上官博垂着眼静了一会儿,扭头看着紧闭的窗,叹了口气:“我记得仍在那兰原中时,有天晚上,鹿仔突然吐了,我忙去找云儿,我太随意,以为谁都会整装等着我的传召,我没敲门,推门就进去了,我没想到她正在房中换衣裳,虽然我很快转回了身,但仍然看到了她腰上有一个淡红色的胎记。虽然后来我们谁都没有提这事,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但那个胎记的位子和形状我还是记在了心里。后来因为变故我回了帝都,云儿重又出现来找我,我的确怀疑过,但她对原上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甚至连这件事都知道,那时对我来说,她就是一个失而复得的梦中人,我怎么可能还会怀疑她的身份?”

    “云清在原上时就假扮过云娘来混淆视听,那时候你跟云娘还没有那么了解对方,恐怕那天你见到的云淡就是云清假扮的。”

    这是巧合?还是故意安排?云清没这么神机妙算吧?

    上官博继续僵硬地微笑着:”谁又知道一个无心的错误,竟成了更大错误的验证钥匙。”

    我抓了抓头,支支吾吾道:“如果说云清身上是有胎记的,那……那云娘身上有没有,您会不知道么?”

    上官博白了我一眼:“我还以为你变聪明了,一样还是个水脑子。你以为天下所有的洞房都会点花烛么?”

    我红了脸。

    唉。那么多小之又小的细节,拼成了最后的一场悲剧。除了造化弄人,我还能说什么呢。

    “还有什么问题么?”上官博脸上已全是不耐烦。

    “那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云清的身份起疑的?”我在上官博随时可能会暴怒的边缘继续伸张着自己好奇的枝芽。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什么东西?”

    上官博看着我,笑了:“我给那两只鹿仔取名字食野与之苹,云儿一直问我为什么要取这么奇怪的名字,我没有告诉她答案。“

    “哦,他们的名字取自一首诗,是吗?”这些文人雅士,还真喜欢取这些名字,都喜欢从诗里摘名字啊!

    “娶云清进门后,我们的确过了一段心无旁鹜的开心日子,但她毕竟不是云儿,那种若是若非的奇怪的感觉无从解释,她却将所有的变化都推搪在了之前所受的苦难上。我带她去上官机那里看两只鹿,我叫了他们名字,她居然很顺口地念出了这句话,我假意说这是当时与她一起取的,她竟也没有否认。食野与之苹一点都不亲她,总是她一要去碰就慌张逃开,完全没有以前的亲密样子,它们虽然是畜生,却很有灵性,这种灵性跟人类的智慧完全不一样,是出自本能与天性,它们从第一眼就知道,眼前这个人并不是真的云淡。为此我几番暗中观察着她,看到她转身后皱眉恼怒的样子,那表情我从来没有在云儿脸上看到过。整件事我反复回想,都没有答案,到底是人心变了——还是人变了。”

    我点了点头,这的确是。

    就像从前,我对十一郎再好,就算宋令箭对他再呼来喝去,但只要宋令箭一回来,他就会像影子一样跟在她身后。这真的是人性中没有的忠诚与灵气。

    “我已经快没有耐心了。”上官博对我还算是厚道,在发火前还知道警告我一下。

    我不敢再问,十分小心地将云清转述给我的话,以云娘转述的口吻说给了上官博听,生怕露出什么破绽,他是个极聪明的人,很多地方我甚至都没说到,他已经皱紧了眉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发觉什么。

    “可有遗漏?”上官博一脸严肃地盯着我。

    我摇了摇头:“应该没有了。”

    “你走吧,我让宗柏送你。”上官博马上叫人送客,过河拆桥的本事登峰造极,“宗柏!宗柏!”

    我突然有个想法,上官博一直留宗柏这个“叛徒”在身边,也有可能是使唤惯了,看他宗柏前宗柏后的使唤多顺口啊。

    门前人影一晃,马上就响起宗柏的应答声:“老爷。”

    “送燕四女儿回去,还有,把那个黄善柔给我叫来。”

    黄老爷?他不是最讨厌黄老爷么?怎么又要宗柏去请黄老爷?

    宗柏在外推开门,上官礼与上官衍就跟在后面。

    上官博继续道:“云儿醒之前,你们两人不许离开这个院子,还有,那个谁,项舟呢?”

    宗柏道:“他——他出去了。”

    “把他给我叫回来,整天都不知道在混什么。”

    宗柏道:“属下管理不力——”

    “别跟我说这些客套的废话,把人都叫回来,未经我同意,谁都不能私自外出。”上官博发完脾气转身走了,但是我感觉他走得有点匆忙,可能云清说的这件事让他有了危机感,所以才让宗柏把在外面的人都叫回来。

    他虽然讨厌黄老爷,但黄老爷好歹也是文武状元,有他在总归是多份安全。

    上官博虽然任性,但还是会分轻重缓急的。

    至少比我有脑子多了。

    上官博一走,上官礼与上官衍马上就进了房间,纷纷安静地看云娘去了。

    宗柏为我引路,到了院子我问他:“芙姨怎么样了?”

    宗柏道:“好些了,她知道夫人醒了,应该会开心一点。”

    “我能去看看她么?”

    宗柏有些犹豫,但还是同意了。

    芙叶的脸色很差,嘴唇干裂,眼睛红肿,像是刚哭过。

    我问她:“云娘醒了,礼公子也来了,相爷吩咐说这几天他可以住在院中,我想他很快就会来看你了。”

    “夫人还好吗?”芙叶一心想着云娘。

    “挺好的,只不过,只有蓉叶一个人照看着,怕是会不周全。芙姨你要快点好起来,不然云娘这病也养得不安心。”

    芙叶红肿的眼无声渗泪,感激地点了点头。

    我叹了口气,道:“虽然大家都很高兴,但云娘好像还是有心事,芙姨你与她比较贴心,要多劝劝才是。”

    “礼少爷能留在院中,是夫人的意思么?”芙叶问了个并不要紧的问题。

    我想了想道:“倒没有,不过相爷知道夫人担心礼公子,为了她病情着想才答应他留下来的吧。”

    芙叶愁容满面。

    我倒是奇怪了,她与上官礼感情颇深,上官博让步愿意让他留下来,她怎么反倒很担心的样子?是怕这对父子再起冲突么?

    因为芙叶状态着实不好,我也没有久留,安慰几句就出来了。

    似乎每次我来,都没有什么好的事情,难为了这里的人还要假装欢迎我的样子,我确实是个扫把星。

    宗柏一脸担忧。

    我知道他担心芙叶情况,便道:“宗叔不必送我,我自己回去可以了。”

    “这是老爷的吩咐。”宗柏道。

    “可是我现在还没想好去哪儿,可能不回家,去郑府看看郑小姐什么的,宗叔总不可能一路陪我瞎打转吧,府上这么多事,真的不必送我,我又不是小孩子,镇上的路我一个人都走了二十几年,不会有什么事的。”

    宗柏犹豫了一会儿,道:“那我送你到衙院界地,那里相对离镇中心要近一些,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可好?”

    我点点头:“这样最好。”

    回到正院,路过云娘房间,我停下脚步往里看了看,上官礼与上官衍都站在房中,我叹了口气,蓝衣静默的上官衍转头看向门口,与我对视,他很憔悴,眼眶通红,但还是温雅有礼地对我展出了一个悲凉的微笑。

    一个普通的礼貌性的微笑,我却突然感觉心口疼痛,好像以后还会发生很多事情,还会有分别,还会有泪水,而这个悲痛却还能展出来的微笑像是夕阳最后的余辉了。

    我不敢再看,捂着心口低头快步走了。

    衙院到地界有一段路,我记得上次宗柏也送我过,还跟我说过一些奇怪的话,现在想来倒是有些明白了,他曾是燕族主将,与我爹必出生入死,若不是造化弄人,也许他真能看着我长大。当时他突然对我跪别,是为自己离弃了燕族感觉羞愧,还是他觉得自己对我爹的死有责任而感到内疚呢?

    “令弟伤势可有好转?”宗柏沙哑地问了一句。

    “哦,好多了,再过些日子就能跑能跳了,有劳宗叔关心了。”想起今天燕错与夏夏阳光下的小斗嘴,我心里总算有了些温暖,若是燕错生在普通人家,也许也是个调皮又爱胡闹的少年吧,希望往后的日子能磨减他心中的怨恨,让他多些平静和快乐。

    宗柏没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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