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漂道:“坐下来烤个炉喝些酒暖暖身子吧。”

    夏夏倒没推辞,一屁股坐了下来,拿开海漂面前的酒瓶,啐韩三笑道:“你这臭三哥,就知道带坏海漂哥哥,喝酒伤身,海漂哥哥若是想暖身子,热茶热汤都可以,非得喝这些伤身的东西。”

    韩三笑冤屈大叫:“喂,真的是他自己要喝,我来凑个脸而已的,怎么变成我带坏他了,真是乌龟碰上榔头咧!”

    夏夏瞪眼道:“谁是乌龟谁是榔头了?讨厌的三哥。”

    韩三笑气得吹胡子瞪眼。

    海漂笑道:“三哥说得对,是我招他来的,小酒怡情,不碍事。”

    夏夏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好多心疼跟担忧,海漂肯定还在为与宋令箭的争吵而心烦着,才想要喝酒解愁。

    朱静倒是豪爽,坐了下来道:“碰上了就喝几杯,难得高兴。”

    我知道朱静说得是反话,他心里应该还计较着与项舟说得那些重话,郁闷难抒,这也不失是个好机会。

    韩三笑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朱静,也不知道怎么的,他项舟朱静这行人都熟络不起来,可能这两人骨子里都带了份将士之气吧。

    我推了把韩三笑,笑道:“难得多个酒伴也挺好的,这账就记在绣庄上好了,你呀,就别心疼你那几个工钱了。”

    这句话果然是最奏效的,韩三笑马上跟打了鸡血似的,脸上摊着浓浓的笑意,给朱静倒了满满一杯酒,道:“那是那是,张叔张叔,酒瓶空了,再来个三瓶!”

    我瞪着他。

    他笑嘻嘻笑:“我们三个大男人,堂堂七八尺男儿,一人一瓶一点都不过份好吧!”

    朱静一饮而尽,闭着嘴回了好一会儿神,嘶着道:“好久没喝,这回劲儿还真是冲头。”

    我笑了,想是这些年他的生活都中规中矩不容得半点偏差,连喝酒都只能是浅尝即止吧,放肆一回也挺好的,总比一个人独饮要好。

    韩三笑道:“夏丫头,瞪我干嘛,赶紧给我们把酒满上!”

    夏夏白了他一眼,把海漂酒杯里的酒倒了一半走,道:“海漂哥哥,你可没什么酒量,醉了可别想这无赖三哥扛你回家,你少喝点。”

    海漂笑道:“有数,难得的。”

    夏夏扁了扁嘴,回到我身边拿过了我手里的灯笼,还是一脸愤愤不满的样子。

    我对三人道:“你们闹着吧,我跟夏夏先回去了,”转对朱静交待道,“门我给你留着,别太晚。”

    朱静对我点点头,酒有些上脸,染红了他平日里略显苍白的脸。

    “海漂你也是,早点回来——你两同路,谁都不准给谁灌醉了,知道不?”最后这句,我是瞪着韩三笑说的。

    海漂仍旧微微笑着,深邃的眼睛包含着看不懂的情绪。

    我跟夏夏转身回家,但是身后这三个对酒的男人却没有半句聊笑声,似乎都在各自喝着闷酒,解着心中解不开的郁结。

    回到家中巷道,夏夏回去收拾书房小间给朱静,我则想去看看宋令箭,虽然她今天的确把我骂哭了,唉,可是哪能对她生多久的气啊?

    院门虚掩,院里黑漆一片,我都不确定宋令箭有没有在房里,平时她发了脾气都喜欢往山上跑,那儿清静,够她平静许多天。不过仔细想想,她的脾气大多莫名其妙,因为我们谁也不敢随便惹她生气,总是好好的说着说着突然就触到了什么,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得而知。

    不过这次我知道,原因是我送的那个碧玉簪子,至于为什么,得问她自已了,也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

    “或许,我们从来到这里开始,就是个错误。”

    我一愣,这声音虽然轻如落针,但还是在安静的夜里随风飘到了我的耳畔,宋令箭的声音,却不是宋令箭该有的语气。

    我不敢再往院里走,只敢倚着院门偷偷往里看着,生怕惊扰到她,她怎么了?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她的房门没有关紧,微虚着的门缝里,闪着若有似无的绿光……

    我全身寒毛立起,向后跌倒在了地上。

    那绿光——

    鬼灯!

    韩三笑说那是鬼灯,是为鬼魂照着去鬼道的路的灯火!

    后来他虽然跟我解释说那绿光是宋令箭有盏绿色的琉璃灯才会有那样的颜色,但我其实一点都不信,十一郎死去的伤痛也在我心中慢慢平息……但今天为什么又看到了它?!

    难道,这鬼灯,是为我点的?

    我跌倒的瞬间,那绿光就熄灭了,宋令箭的屋门忽一声关了个严实,好像感知到了外面的我一般。

    排山倒海的绝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愣愣坐了好一会儿都没力气站起来。

    “唉,飞姐,我说你怎么半天没进来,怎么又摔跤了?一天得摔多少次跤呀,真是不省心。”夏夏将我扶了起来。

    我像虚脱了般头昏脑胀,迟钝道:“我累了,我想回房休息了。”

    夏夏搀着我走进去道:“恩,我已经给你房里备了热水了,简单洗漱下好好睡一觉吧。”

    我默不作声地回了房间,脑子里全是宋令箭门缝中的荧荧绿火。

    回到房间后,我根本没有半点睡意,想来也可笑,我既然已经接受时日无多的事情,鬼灯的事情为什么还要耿耿于怀心神不定呢?

    若死时有照亮阴间路的灯,也总比乌漆抹黑的好吧。

    我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找出以前收藏的一些样式好看的空白纸册,开始列出我余下要完成的事情。

    我一直都是个不会打算也不会计划的人,什么事情都依赖身边的人,庄上琐碎的事情也一直都是由夏夏代劳,近几年的生意才变得越来越好,但有些事别人终归帮不了自己,我总不可能拉着夏夏说:夏夏,飞姐就要死了,你来帮飞姐列个临终清单?

    夏夏定会红了眼,不声不响地看着我,假装坚强地笑我傻,回去后将眼睛哭肿。

    我怎舍得呢?

    外面风声呜咽,我却心平如镜。

    我写得小心翼翼,因为不舍得浪费这些漂亮的纸张,字识得不多,许多字仍旧要用符号来代替,看来要赶紧多学些字,不致于以后让他们看到还要笑我。

    停停,写写,想想,偶尔看到镜中提笔思考的自己,竟不自觉的笑了,若是爹仍在世,也许我就像某次梦中的那般样子,健康,聪明,识得许多字,懂得很多道理。

    命运从我身上夺走的东西,我无法去责怪谁,因为它夺去什么的同时,也补偿了我另外的。这几年我过得很好,也许比任何身体健康聪明绝顶的人活得都要开心,得到的真情都要多得多。

    “飞姐,你睡了吗?”写得差不多时,夏夏的声音微弱地在外响起来。

    “哦,快了。”我停笔应道,“怎么了?”

    夏夏的声音变大了些,投在门上的影子也变大了,道:“我以为你睡着了忘记灭灯了——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忙什么呢?”说罢就要推门进来。

    我连忙将本子收了起来,对进来的夏夏道:“哦,眯了一会儿,睡不太着,可能白天睡多了,就起来收拾收拾。”

    夏夏也是衣着整齐,倒是头发已经撤散了,披在身后显得脸蛋格外温婉秀丽:“说想睡得是你,半夜三更不睡得又是你——”

    我笑了笑,将笔砚放进了盒子。

    夏夏倒是没注意这些,一走进来就将桌角的灯拿放到了窗下的案上,道,“眼睛还是要注意,不要离灯太近,熏着灯烟会酸的呢。”

    我看着她道:“你怎么也还不睡?忙了一天了还这么有精神?”

    夏夏扁了扁嘴,看了看窗外道:“都快三更天了,海漂哥哥他们怎么还没回来?总是心里挂着些什么,睡也不安生,我从来没见过他像今天这样忧郁,想安慰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哎。”

    我摸了摸她的头,心疼道:“你去睡吧,有我呢,白天睡得多晚上反正也睡不着,我会看着的,你总不可能每件事都要管得圆圆满满吧。”

    夏夏摇了摇头,坐下来拄着头道:“总是想帮点什么才心安……”

    我也觉得无奈,宋令箭的事情,谁能管?谁敢管?

    “既然飞姐也睡不着,那我们一起在这等着好了,免得到时候两个人都喝得醉醺醺得回来,那朱静哥哥就算没醉,看着也不像是会照顾人的人,飞姐你一个人忙和不过来,我得看着才行。”

    我也拄着脑袋,盈盈烛火,我好像很久都没这么仔细看过夏夏的脸,可能是披散着长发的原因,突然感觉就很陌生,她个子好像又长高了,刚才从外面进来,俨然就是个大姑娘了,好像都已经比我高了,原本微圆的小脸也尖出了下巴还有分明了棱角,清澈闪亮的大眼里也开始流动着女人才有的温情与细思。

    我不禁轻声道:“咱们夏夏都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呢。”

    夏夏笑道:“大了才好,才能多帮飞姐呀,省得老是说我还小,这不让我做,那也不让我帮的。”

    我感触良多,轻声道:“你已经帮我够多了,我实在不敢相象这些年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夏夏伸手抓了抓我的手,道:“那我是不是也得说,要是这些年我没遇上你们,不知道还没名没姓在流在哪里讨饭呢。”

    我瞪了她一眼,道:“还说这些干什么,不准老是说自己是乞丐什么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说不定呀就是哪家被拐子拐走的千金大小姐呢,到我这儿来过不上穿金戴银的日子呢。”

    夏夏清脆笑了:“谁要穿金戴银呢,不嫌重呀——不过,说起这个,有件事情我倒真是觉得挺奇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了。”

    “什么事?”

    “这几天,飞姐有去过医庐么?”

    我一愣,竟有点心虚,前几天我的确去过,还通过掌事大夫知道了我的病情……我不敢回答,不知道夏夏这么问我是想干嘛,马糊道:“这两天没去过,怎么了?干嘛问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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