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快到门口时,前方衙门口有人接应着问。

    “自己人。”朱静低声说了句,拉着我快步往门口檐下去。

    就着灯笼我看到了门口接应的这个人,昨天孟无带我来的时候也是他守的门口,长相陌生,脸很方,浓眉大眼看起来很疾恶如仇的样子。

    他一看到我就瞪大了眼睛,一瞬间的表情有点复杂,最后定格在了愤怒上。

    我连忙收回要打招呼的手,憋回友好的笑,不安地低下了头。

    他瞪着朱静道:“谁跟她是自己人——”

    朱静带着我进门,这人却一把推住朱静,冷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朱静莫名其妙道:“带大小姐进去啊。”

    这人冷笑了一声,道:“我从不知道上官府何时有了大小姐——主子说了,闲杂人等不能随意入内,酉时之后更是如此,这位姑娘若是有事,明儿再来吧。”

    “张选,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古古板板得像口棺材了,你是怕大哥是吧——没事,若是他问起责来,我扛。”朱静一把推开这个叫张选的人,长长的发辫在身后摇动着,仿佛还是个年轻气盛的少年郎。

    这张选也不甘示弱,倔着肩膀将他推了回来,道:“你一区区未入员级的小丁,也敢在我肩膀上动手势!”

    朱静冷笑:“我虽未入员,但剑术轻功都在你之上,你只不过赶上好时机入了员,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敬你入燕比我早,才给你几分面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选眯了眯眼,突地推了朱静一把,朱静反应极快,往后跃了几步才缓了摔势,他抬头瞪着张选,眉宇之间的冷意如剑!

    这是另一个朱静,冷厉好战的朱静,我第一次见到的那气势如虹的朱静。

    张选左手往身后移去,似乎要拿别在后腰间的什么东西,而朱静也已经伸手放在长剑剑柄之上,顿时就是剑拔弩张!

    “朱静,别——”我急得跳脚,又不敢横加干涉。

    朱静才注意到我似的,将微出几分的剑入回剑鞘,小心拉着我往门角里站了站,道:“大小姐不用担心,只是比划几招,好叫某些人知道知道我长剑的厉害。”

    张选冷道:“平时不与你当真,你还真以为自己本事在我之上,是时候让你消消这傲气安淡些了。”说罢他手里已经拿了一根短矛,长度与燕错的玄铁棍差不多,但要细很多,矛头悬的是黑穗。

    “都瞎糊涂了,十七八岁还是七老八十,脑子呢?!”门内响起沉重的骂声。

    两人马上收了架势,张选对门内出来的项舟低了低头,朱静却没有,而是走到我身边,那么冷冷地看着自己向来敬畏的大哥。

    项舟背着手,冷冷瞪着我,像是在问怎么又是你?!

    我急忙解释道:“真抱歉,我担心我娘,想来确认下她是不是还在衙门,是我唐突了。”

    项舟一人盯了一眼,看着我道:“你娘的确在衙中,她很安全,你可以回去了吧?”

    我抿了抿嘴,道:“如果可以,我能见见她么?”

    项舟皱了个眉:“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

    我摇头道:“不是不是,不是不相信,我就是想看一眼,会心安点……”

    “看一眼又如何?”项舟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话,“我们上官府给你的保证,难道还不及你那深浅不知的一眼么?你还害得这里不够惨,害得宗大人不够惨么?!我能给你的保证就到这里,为了你娘与你自己的安全,我希望你别再来找她,也别再来招惹我们的耐心。”

    项舟把话说得很绝,他把对我爹的失望与弃族的恨意都转到了我跟我娘身上。

    朱静道:“大哥何必将气散在大小姐身上,她只不过是个半夜三更放心不下娘亲的小姑娘而已。”

    项舟狠狠瞪了朱静一眼:“我看你是真的被白日梦迷昏头了,整天不切实际!你若真想燕家好,就安静让他们过自己的日子,让燕族就这样安静地消失,别再老是想着什么荒唐的复族之计,不可能!”

    朱静咬牙切齿:“你身为燕将,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项舟一把揪起朱静,他虽较朱静个头矮些,人却要壮实很多,一把就将朱静揪按在了墙上,一字一句道:“上官府门前,你再敢多说与燕族有关的事情,别怪我无情!”

    朱静发直了双眼,突然哈哈大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是来找娘……只是想看看她现在是不是安全,我不想引起这些纷争的……

    刚才还一直与朱静较劲的张选上前拉着项舟,低声道:“大哥,别这样……”

    项舟松开朱静,冷冷盯着他。

    我退缩道:“既然不方便,那我明天再来吧,你们别动气……”

    项舟瞪着我,狠得我都能看到他眼白处的血丝根根分明:“你闭嘴!你娘祸乱了整个燕族还不够,现在你又来媚惑我们这些苟延残喘的弃徒想要安稳的心!是不是我们都死绝了你们才开心?!”

    朱静伸手挡在了我前面,与项舟冷冷对视:“大哥你够了!族长说过,只要燕心不死,燕族就一直在。你们的燕心早就消亡了,但只要我还有燕心,燕族依旧还存在这世上,即使它再不可能复如当初,我也要让人知道它曾经的伟大。我没有你们幸运,未能真正入燕,没能跟族长并肩作战,但我仍旧想为他做点什么,你们别阻止我。”

    项舟发了狠道:“你闭嘴!”

    朱静不管他,拉着我往外走,道:“麻烦你们与主将大人说声,我朱静再不回上官府,我会去寻那些离族的兄弟,即使希望再渺茫。但也许这对有些人来说,就是重生的希望,我相信还会有像我这样的人,对燕族报有不死希望的人活着。”

    “朱静!”项舟怒吼,实则已是无语再留。

    我感觉到项舟此刻应该是很痛心的,一直带在身边如至亲的弟弟,突然间不听话了,叛逆了,会顶嘴了,离经叛道地要坚持不被允许的选择,踏上众多人反对的独路说要分道扬镳了,仿佛这些年的照顾与相伴都毫无意义了。

    若是夏夏有天也这样转锋对我,我也会气出病来。

    我拉着朱静,感觉自己像个罪人,轻声劝道:“朱静,你别这么冲动,你大哥他也是为你好。”

    项舟死死瞪着我,他彻底将我当成了挑拔他们兄弟感情的燕族罪人,不管我现在说什么,都像是在故作好心兴灾乐祸。

    我猛地收回拉朱静的手,垂头不敢再看项舟。

    朱静突然停了下来,我以为我这么厉害居然劝动他了,没想到他高声对身后两人说:“若我因此背上谋叛之罪而遭诛杀,同族一场我也不想你们难做,你们不必手下留情,我也会全力以赴——你不是一直想跟我比个高低么,会有那天的。”他扭头看了看张选,侧过去的脸上勾勒着豁达又悲伤的线条,像是一种男人之间的诀别。

    谋叛?诛杀?这么夸张?

    我紧紧拉着他,希望他能不要这么倔强,我可不想他有任何意外。

    “你走出这里,别后悔。”项舟像所有不肯示弱的家长那样,开始威胁朱静。

    “才不会。”朱静挑起唇笑了笑,一副无畏无惧的样子。

    “老爷。”项舟突然安静地叫了句。

    朱静背对而走,道:“也别想用相爷来压我,就算是他来了我也不会再回头。”

    “飞儿。”

    我飞快回头,看着门口多出来的两个人:

    上官博,娘。

    微灯应着他们的白衣,像对天界深处的上仙,飘然美绝,两人虽然都已至不惑之年,却都像是未及而立——我突然觉得好奇怪,娘、上官博、秦正及孟无,这些上一辈的人为什么都像是有驻颜之术,青春不老呢?

    “娘。”我向她跑了几步,我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见到她会感觉高兴激动。

    娘对我微微笑了笑,道:“我来看看云娘,你不必担心我,过两天就会回去。”然后她将目光转向了我身边的朱静,对他也微微笑了笑。

    她难得会对别人报以微笑,也许是朱静对燕家的态度感动到了她。

    朱静直直盯着她,略带着一些无礼,似乎要从娘的脸上找出燕族灭亡的原因,他对我亲近和气,对我娘却完全不是。

    项舟说,娘是祸国红颜,爹是如亡国之君,江山与美人,似乎自古就是敌对的,得一,便要舍一。

    而我呢?即不是倾国倾城,也不是满腹经纶计谋,连燕族是什么样的存在都还只是浮于皮毛,竟也成了项舟口中说的媚惑燕族旧部的凶手。

    项舟低头对上官博道:“项舟管教不力,使得手下说出大逆不道之话,属下会严厉管教,望相爷再给朱静一次机会……”

    这项舟,还是会为朱静求情呢。

    上官博半眯着双眼,俊美的脸喜怒难测,谁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反正我知道他是个生杀果断决不心慈手软的人,以前还有云娘在旁可以劝劝,现在云娘中毒昏迷,宗柏又遇家变,若是他心情太差真想置办了朱静,没人能救他……

    他抬手阻止了项舟的求情,勾着本就上扬的嘴角看着朱静,但是这笑容怎么看都有点不怀好意。

    “弃我堂堂上官府,投奔一个名灭实亡的旧部,离开上官府,你就什么都不是。”上官博一说话就不笑了,但他有着一张冷颜怒嘲都十分好看的脸,怎样都不会让人觉得狰狞。

    朱静道:“就那什么都不是吧,离开燕族后,本也就是无骨寄生之类的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娘垂着双眼,昏暗的灯光肆意在她脸上跳跃,像是也要亲近亲近这难得露脸的帝都最美。

    上官博半眯俊目,抱臂道:“我真好奇燕族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人家都不要你了,这么多年你还对它念念不忘?”

    朱静慢慢道:“那是我生长的地方,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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