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周围的一切,是的,爹留了许多给我,这处宅子,所有他生活过的痕迹,还有充满欢声笑语的儿时回忆,所以燕错恨我,爹将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我,包括我的名字都带着美好的祝愿,而燕错呢?除了痛苦怨恨和一个悔恨的名字,最可以纪念的就只有这根玄铁棍了。

    但这玄铁棍才是爹留在这世上最好的纪念,他们都有一样的精神,朴实简单,无锋圆润,却坚硬如钢,摧万物之刃。而今上面又印上了燕字,似乎我爹的灵魂就栖息在了上面,静静地看着燕错走在他曾走过的正道之上,扛起非凡的使命。

    “你爹留你的遗物,燕家传承的宝物,不应有瑕。”宋令箭抿了口茶,庄重尔雅道。

    我心中暖如生火,眼眶滚烫。

    燕错一挑眉,看着棍上烫金燕字,也温柔地湿了眼眶。

    “朴而无华,正重不斜。好棍。”韩三笑看着流光顿挫的铁棍,难得成熟稳重地评价了一句。

    夏夏拄脸看着燕错皱眉凝重的模样,微微笑了。

    围炉聊天,我靠在椅上,外头雪花渐有渐无,随风如柳絮时而飘扬,听着韩三笑与夏夏斗嘴聊笑,宋令箭往碳堆里洒黄豆,黄豆在火里毕剥发出的香味很特别,昨夜没有睡好,早上到中午一程惊忧,这下吃饱睡得舒服,没多久我就沉沉地睡着了。

    期间好像听到夏夏在我耳边轻叫,飞姐飞姐,可是我沉在梦中醒不过来,但依稀还能感觉到一点点,他们都在,谁也没有离开。

    最后是谁将我抱了起来,平稳地走着,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在我耳边响着,感觉很安全。

    这夜睡得很好,将前一天连家惴惴不安的那一眠都补了回来,无梦无扰。

    睡饱醒来,满头是汗,头发都湿了一半,我翻了个身,感觉自己的头发几乎都被汗粘湿了,摸了摸枕头,枕巾湿到了枕面。

    大冬天的,怎么这么热?我没在做梦吧?

    我掀了一床被子,感觉舒服了很多,但是被子就是我每个冬天在盖的,就算炉火烤得再暖,也不至于会热到流汗。

    因为我的病?我闻摸了摸衣裳,也都微皱得有了汗味,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汗味里头有股奇怪的味道——

    我突然慌了,病兆开始变得越来越明显了?先是没以前怕冷,现在开始犯热了?

    我忙把枕头翻了个身换到了里面,换下汗湿的衣裳,不敢藏到要换洗的衣裳里去,怕夏夏发现什么,卷起来塞到了床下,打算出去时顺手拿去扔了,总觉得这汗里可能都会流着水锈植下的毒,会伤害接触到它的人。

    本应神清气爽的一天,一醒来因为这事而蒙上了阴影。

    趁天色还早,我洗漱好就匆匆出门,包好衣裳拿出去扔。

    昨天的雪应该停得应该挺早,院外并没有银装素裹,只是池里冻了厚厚的冰,草叶上有些白絮,但也是美,不过我没什么心思赏这雪景,悄声开了院门往外头去。

    一到门口,对院门已开口,院中起着暖炉,海漂坐在檐下摆桌执笔在写着什么。

    我停了脚步,笑道:“这么用功,大早就起来练字呢?”

    海漂见我笑道:“不是练字,是昨夜没画完的画,想趁着还有记忆快点画好。”

    画画?我倒是奇了,将包着衣裳的布包往背后一甩,也不急着去抛了,跨进院道:“画什么呢?早听说你跟莫掌柜学画画,见你画过桂枝,现在桂都落光了,你要趁着什么记忆画什么呀?”

    海漂收了画笔,轻吹了吹画纸,那表情神圣又严谨,像是在对待自己心爱的东西一般。

    这时我已经走到他边上,看到桌上铺了半桌大的画纸,画中门床桌椅,人物形态各异——

    我惊呼一声,凑近细看,心酸心暖,难以言喻——

    扯着线圈在张嘴大笑的人不是我么?线圈另头是韩三笑,正两手举着线圈任我卷线,头却扭到一边盯着炉架上冒烟的蹄膀,炉架另头宋令箭,长发散落,半含着双眼捏杯微笑,海漂躺在椅上卷着书册在看床上的燕错,燕错则双手捧着玄铁棍,全神贯注地盯着棍面,夏夏则坐在床角边上,膝盖顶着下巴,歪着盯着燕错轻轻笑着。

    这一幕,正是在赞叹玄铁棍时每个人当时脸上的表情与动作吧?

    每个人的表情动作都那么生动仔细,仿佛他们会在画卷上活过来,伸展伸展停格太久的动作,仿佛我这样看着,还能听到他们的笑声从画卷中传出来……

    “刚写完表情,细处还没画完,等线渍干了,再找合适的颜色填上。”海漂轻轻地收拾着桌面上的砚台笔墨,生怕惹污到他细心的画作。

    我仿佛掉到了这画中去,回忆虽美,但哪及这传神画笔呢?这样不需我细细讲述,光看着这画都能回味很久很久。

    “真美。”我感叹道。

    “粗浅画画,只得作这意境,细处都没能画好。”海漂仍觉不足。

    我笑了,道:“你呀,这处吹毛求疵怎么要学宋令箭,哎……可惜了她送我的那幅花原墙画,费了好些时候绣好,还没挂几年呢,上次因为燕错的作怪吓我而染了些红,想起来去洗时已经有了霉色了——”我很心疼,那是难得从宋令箭那处得到的礼物。

    海漂笑道:“飞姐若是喜欢,让令再作一幅。”

    我苦着脸,说得倒是很容易呢。

    但海漂这幅半成品的画我却很喜欢,宋令箭的那幅西原画看了让人安静,但海漂的这幅看了会让我笑,也莫名感动得想哭——或许以后,这样整整齐齐围炉观雪吃蹄的日子已经不会再有了……

    “要不然,你将这幅着好了色,我找块上好的画布描好,好好地绣一幅挂在厅中,好不好?”我能想像到将它的色彩配好鲜亮生动挂在厅中的样子,也能想像到路过的人看到它时脸上露出的笑容,那将会是我留在世上最能让他们见时微笑的东西了。

    海漂点了点头:“飞姐不嫌弃就好。”

    “当然不会,宋令箭的画好像能飘出花瓣,你的画能听到笑声呢。”我总结道。

    “听到笑呢?”海漂一侧头,看着我沉思,碧绿的眼睛微微眯起,好似流动着雪的颜色。

    这时“吱牙”一声,宋令箭从房里出来,黑裳裹素颜,淡红的唇像雪装中的一枝初梅。

    “起这么早,不多休息会呀?”我迎上去问道。

    “到时辰给燕错施针了。他起了没?”宋令箭整着手里的针袋,看了一眼淡雪的院子,眼神温和平缓,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不知道,我还没去看过呢——需要我帮忙么?烧水递茶什么的?”我问道,难得宋令箭这么上心,不用我请就自己掐好时间了。

    “不用。”宋令箭飞快地盯了我一眼,拒绝得有点粗鲁。

    我想起我身上所带的水锈不利燕错病情,心酸了一下,道:“恩,也是,我派不上什么用场,手忙脚步的说不定还会添乱呢——那有事叫夏夏好了,她比我机灵——我也正有事要出去呢,早点我会跟小驴打个招呼让他们送来。”我连忙给自己找好台阶。

    宋令箭看着我,我知道她在安静地打量我。

    有什么奇怪吗?我的表情太浮夸了还是怎么了?还是我反应太快一下就给自己找好台阶了?我应该坚持一下么?

    宋令箭轻眯起双眼,看着我的衣裳——

    我连忙打量了下自己,突然发现我没穿氅子——

    显然海漂也发现了,替宋令箭问我道:“飞姐氅子不披就出去么?不冷?”

    “哦——我——氅子我放在这呢,昨天不小心勾了一处,没找到合适的线色,正想去线铺配个颜色——”我拍了拍身后的布包,有点心虚,“配好就能披上了,没多远,就懒得披了,我跑跑又能锻炼身体又能暖身子。”

    海漂笑道:“哦,正说飞姐大早背个包要去哪呢——那飞姐快去吧,省得冻坏了。”

    “哦——恩,好——你记得描好颜色哦,我等着呢。”我交待一句,转身要走。

    宋令箭似笑非笑,盯着我的布包不语。

    敏感如她,也许看出了什么端倪……

    我挥了个手往外走,心里却在想哪里让她怀疑了——我摸了摸布包——

    难道是我的布包太薄了么?也是——氅子是夹棉的,折卷起来包起来绝不只这么一点……

    哎,怎么都骗不过宋令箭,但愿她不要再往深处想。

    将布包扔在了镇街北边的脏物堆里,我还不放心地将它往深处塞了塞,然后转去举杯楼给他们挑些早餐。

    还没进门,就在门口碰上了熟人。

    “陈大哥。”我冲着站在柜台前的陈冰笑了。

    陈冰扭头挑眉一笑,眉上淡淡的疤让我很有亲切感:“燕姑娘这么早?”

    我笑道:“起得早,时光就长了呀——这是刚下职还是要上职呢?”

    陈冰道:“刚下职,见仍上留雪就来走走,顺便给院里其他兄弟买些吃的。”他一说完这话,眉毛马上就轻轻压了下来,显得有点忧伤。

    雪?因为说到了黎雪的名字么?

    我岔开了话题,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院里都还好吧?”

    陈冰挑唇笑了笑,道:“现下也轮不到我们操心了。”

    我点了点头,陈冰点的餐点还没备齐,所在仍在柜台等着,我跟着也点了些常吃的。

    陈冰显得很安静,好像一下灵魂就被抽走了一半,我不跟他搭话的时候他就在那儿两眼放空。

    “陈衙,您的餐备齐了。这是您另外分开打包的红糖粥,拿好了。”新来不久的小马也开始上手这里的活儿了,毕恭毕敬地把一堆的餐点提送过来。

    陈冰没应话,在发呆。

    “陈大哥,你的早点来齐了。”我轻叫了一声。

    “哦——好——”陈冰回过神,有点尴尬,放下一锭银子道,“不用找了。”说罢匆匆往外走。

    这个陈冰,心事恍惚的,是为了衙院的事还是为了黎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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