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柏惨淡地看了一眼芙叶,转头对上官衍道:“三少爷,我扶你进去休息下吧,让夫人好好休息一下。”

    上官衍也不再坚持,面如死灰地与宗柏走了。

    芙叶仍旧站在原处,紧咬牙关,细长瘦如骨的双手紧紧握着,握得指节发白,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我们也回吧。”宋令箭转头看着我所在的院墙这处——海漂应该站在附近。

    海漂没有应声,倒是韩三笑先开口了:“我没力气,你先走吧。”

    这韩三笑,处心积虑饿了几天,结果好像还是没能吃饱,一脸懊丧。

    “宴上只有你在吃,你还没力气?”果然,宋令箭开始嘲讽他。

    “我贫血好吗?你要走就走,什么时候这么用心,非要找我作伴回家似的。”韩三笑好像很烦闷,来了句气话,平时他不会用这种语气跟宋令箭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饿得心烦,抑或是别的。

    “随你便,烂死在这里我也不管。”宋令箭也不管去安慰,马上就走出了院子,那样子,好像是要去追赶谁一样。

    韩三笑仰天叹了口气,目光涣散地看着檐角上的瓦片。

    他这样的反应倒还算是有点良心,再怎么说现在主人家云娘生死未卜,像宋令箭这样冷血冷心的,什么事对她来说都是别人的事,只有自己的事,才是事。

    “令去找曹南了。”海漂的声音突然传来,离得很近,似乎就是与我一墙之隔。

    韩三笑一愣,站直身体道:“这娘们去找他干什么?”

    “当然是为三哥你。”这时我听到了脚步声,海漂慢慢出现在我眼前,刚才他应该是倚着我们所在的墙而站。

    “为我?为我什么?”韩三笑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怒气。

    “猜不到,就跟去看看么。”

    脚步声起,海漂也向门口走去,末了他转头静静地向我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眼,像是说了无数的话,又像只是个无心的注视。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芙叶与蓉叶。

    芙叶跪在院中,深深地将头埋在双肩之中。

    这样子看得我难受,我转头看了看郑珠宝,轻声道:“我们也走吧。”

    “芙,你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啊。”蓉叶小心安慰道。

    我停下脚步,不由得转头看了看这对姐妹。

    芙叶没有回答,双手紧紧抓着双膝,几乎要嵌近皮肉。

    “黄侍郎也知道,有他为你作证,不会有事的——夫人是个大善人,老天一定会保佑她的……”蓉叶双手合十,一直向天拜礼。

    芙叶轻声道:“没用的……没用的……不管夫人会不会醒……”她突然直起身子,握着蓉叶的手认真道,“如果我们有何不测,你会好好照顾雀儿的是不是?”

    蓉叶惊道:“你都在瞎说什么啊!不会有事的,老爷……老爷他会听我们解释的……”

    芙叶此时却瑟瑟发抖,眼中充满了恐惧。

    蓉叶拉起芙叶道:“走,我们现在去求黄侍郎,求他能在老爷发难时为我们好言几句,老爷——老爷他……”说到这,她自己也没了底气,看来她们都十分惧怕这个老爷——应该就是那个暴脾气到不行的博公子吧。

    芙叶眼眶发红,脸色却苍白如纸。

    “你别瞎担心呀,还有宗柏呢,怎么说他跟随老爷这么多年——”

    “别提他!”芙叶颤抖着大声打断蓉叶的话,像是很恨宗柏似的——不过,宗柏不是她丈夫么?

    蓉叶目瞪口呆,不知道芙叶哪来的怒气。

    芙叶支着膝盖站了起来,颤颤幽幽,回到了檐下,候在门边,像是要用尽余生来守候门内的主子,细细吩咐道:“我守着夫人,你忙院里其他事吧,记得煮点热粥温着,这样夫人何时醒来饿了都能吃上。”

    我听得心里难受,这怎么感觉像在交代遗言一样的啊,如果夫人不醒,她是不是要守到死啊?

    蓉叶无奈地点了点头,道:“你别太累着自己,我打点好事情后过来换你,你总得是要休息的。”

    芙叶抿紧了唇,坚定不可动摇道:“我守在这里,直到夫人醒。”

    “芙——”

    “这是我最后能为夫人做的事,不会很久了……”芙叶很绝望。

    蓉叶不懂,我也不懂,也许芙叶将云娘的中毒都怪在了自己身上,但是,她只是递了一杯茶而已啊,那杯茶不管是谁递,都是一样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倔。

    蓉叶气得跺脚,道:“真是个死脑筋!”

    芙叶没再说话,只是红着眼眶,怔怔地盯着房门。

    我与郑珠宝悄声走了出去,到了原先在的侧院,心里一直沉重到不行。

    我看了看天色,也不想再在这个令人流泪的院子呆了,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他们会找我的。”

    郑珠宝点点头,道:“夏夏妹妹应该在厨院。”

    我们朝着厨院走去,我叹了口气,道:“我没想到云娘会这样,我的确不该来这个宴,如果没有这个宴,她就不会这样了……”

    郑珠宝道:“你没听曹先生说么,那毒已经长年累月积在云夫人体中,就算没有宴上花茶,她一定会慢慢毒发身亡的……”

    我难受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谁都没有怪她——相反还有许多人关心她爱戴她,她这样伤害自己,身边的人得有多难过……”

    郑珠宝轻柔地叹了口气,道:“因为善良吧。”

    我哽咽道:“这关善良什么事?难道善良的人就要伤害自己么?”

    “因为坏人不管剥夺了别人什么,总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他们习惯了去掠夺占有,但是一颗善良正直的心,却包容不了任何自己的过失,那些过失不会因为时间的过去而消逝,反而会不断夸大,就像一个诅咒——云夫人对其胞姐的死,一定也十分内疚吧,或许她找到了最能安心的方法,觉得死才是最好的偿还。”

    “可是,这一切本来就是她的,是云清抢走了而已,还白受了这么多苦才能拿来本来就属于自己的幸福!”我咬牙切齿,云清那个坏人自己死了就算了,云娘何必要为这么个心狠无情的人用自己的性命来偿还自己的罪孽!我觉得她根本就没有错!她一直都是个受害者,一直!

    因为云娘的善良和受的苦,我真的恨极了云清,说出这些“恨不得她死”的话,我自己也有点意外。

    郑珠宝道:“最复杂莫过人心,又岂是一句是非对错能解释的呢?”

    最复杂莫过人心,云清的狠心,云淡的善心,形成了可怕又可笑的对比。虽说邪不胜正,但正义在胜利的道路上,得受多少苦难与痛楚,才能如人所愿地完成这个世人的美好心愿。

    一进厨院,就听到厨房里的孩子们在笑,我们站在了门外,不忍打断他们的快乐。

    大宝与夏夏在灶头忙和,沉默的小武虽然寡言,但也算合群,在一旁安静地生火,雀儿则站在他边上,一边听着大宝夏夏聊天,一边往小武头上插草干。小武一动不动,任由她胡闹。

    这是我的心经历云娘二十余年的风雨后,看到的最单纯的快乐了。

    只听夏夏道:“这胜玉珠子要蒸炖多久才行呢?我早闻到香味拉,香得我直流口水,就让我尝一个嘛。”

    “哎哎,还不行呢,一定得用小苗火这么慢慢炖着,这样里头的桂花味道才能入呀,你可不能一口一个尝完了,小媳妇可喜欢吃了,你留着七个给我嘛。”

    “为什么要七个?”

    “小媳妇一吃起码要吃三个,刚才宴上她没动什么筷子,所以得多算一个,夜了回去饿了,还能再吃三个,这珠子不能过夜,过了夜凉了就变味了儿,所以七个就够拉。”大宝掐着手指算得很认真。

    “啊,煮了半天只消这么一会儿吃,若是明天她又想吃了,你再这么捏捏煮煮的起忙和一个多时辰呀?”夏夏瞪着眼睛,一脸想笑的样子。

    “对啊对啊,这一个时辰里头,我可以一边看火,一边做别的好玩的给小媳妇吃嘛,她呀嘴巴刁,得变着口味换呢。”

    夏夏咯咯笑:“一口一个小媳妇,也不害臊呢!”

    大宝也跟着咯咯笑:“那就是大宝的小媳妇么,大宝傻兮兮的,能娶到漂亮媳妇当然要发了命的对她好呀,爹爹说,若是惹得她皱一皱眉,都算是委屈了她——夏夏妹以后也会成为别人的小媳妇,别人也会这么一口一句叫你小媳妇、发了命的对你好的。”

    “我去去去,真是个傻大宝,我才不做小媳妇呢,哈哈哈……”夏夏的脸微微泛红。

    我忍不住转头看了看郑珠宝,她面带微笑,温和地看着厨房中的这一幕。

    没有忧心忡忡,没有缅怀痛楚,这样的目光像秋天的斜阳,照在劳劳役作后田农散去的稻田上,余霞成绮,安详温暖。

    我默想道,你依依念念的那人,心中有凡尘千万却唯独记不起你的样子,而大宝的简单容不下繁杂俗事,所见所想却只有你一个人。

    放下前行,一句多简单的话,却需要多大的勇气与智慧呢?

    郑珠宝是除了宋令箭以外,我第一个尊敬又羡慕的人。

    “他们看似还需要点时间,那呆子一进厨房就忘记时辰——”郑珠宝扭头看我,轻笑如莲,“正好多些时间,我们多聊聊吧。”

    我点了点头,像是暴风雨后,终于能享受到一番宁静一般。

    郑珠宝轻挽着我,从侧院开始慢慢地散步,这院子相通得如一个空心环,我们好似姐妹,相互挽扶着,就这么绕着一整个衙院,慢慢走了一圈又一圈。

    “刚才云娘说的故事,我从一半开始听,有些云里雾里,你能不能把前面的也与我说说,免得我总去推敲前面的事情。”郑珠宝道。

    我一想,也是,郑珠宝细致聪明,或许可以为我解答一些疑问。

    但是我故事听得时候认真,让我再重述一遍,可真是难上加难。

    我尽我所能地重头去说这个故事,尽量不放自己的个人感情在里面,郑珠宝的脚步越放越慢,听得极为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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