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三声敲门,不轻不重,有人在外低声道:“郑小姐,燕姑娘在屋里么?”

    好像是芙妈的声音。

    郑珠宝应声道:“在的。”

    芙妈道:“宴要开始了,燕姑娘可以准备入席了。”

    我站起身道:“恩好,我就来。”

    芙妈的影子一晃就消失了,郑珠宝站起来送我到门口,道:“宴开后就没人顾得上我,我可能也会溜去后院小桌上凑一凑热闹,宴后你记得来找我。”

    我点了点头,向主院走去。

    一转出廊道,刚好碰到并肩从对面廊道拐出来的上官衍与礼二公子,上官衍像是病了一场,神色有点憔悴,与总是神采飞扬的礼二公子在一起一比更显得沧桑。但这微微深陷的眼窝和微微泛白的唇,却有股说不出来的楚楚可怜的味道。

    “上官大人,礼二公子。”我笑打了声招呼。

    “燕姑娘,要准备入席了哦。”上官礼笑了笑,凝重的神色没有因此缓解。

    我点了点头,撇眼看了看上官衍,他仍旧魂不守舍,也没有正眼瞧我,这让我心里那种隐隐的不祥预感又加重了。

    一来主院,宴桌上已经坐了几个人,芙妈正严谨地在为来客排坐位,大圆桌十四个座位,主位坐的应该是云娘,她已经端庄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来入座的我们温柔在笑。

    云娘左边坐的是黄老爷,这里除了东主云娘,身份辈份上来说,的确是黄老爷最应该坐这个位子。

    黄老爷边上,上官衍先落坐,再是上官礼。

    这样安排也没错,虽然上官礼是兄长,但上官衍是一县之首,坐在左位也算合理。

    芙妈为我拉开上官礼顺下来的位子上,道:“燕姑娘坐这里。”

    我怎么坐了这位子?从辈份上来说,这里应该坐宗柏才是——不过可能考虑到主仆有别,云娘很客气地安排了这位给我吧。

    既然主人家安排,我也听从坐下了,顺我位子坐下的,是燕错。

    这下我又奇怪了,不是说年少的都排在后院么,黄大宝这主角都排在了后桌,燕错还比黄大宝要小几岁,又为什么坐这桌呢?

    燕错后面是海漂,再是韩三笑、宋令箭、曹先生、蔡大叔,蔡大娘,宗柏——

    宗柏与云娘中间的那位子,是空着的。

    其他的宾客我都知道了,还有一个人没来,会是谁呢?郑珠宝说了自己不会入席,那会是谁?郑老爷吗?

    一个圆桌,十四个位子,入座十三个人,宴菜都已安静摆好,有鱼有肉,有汤有茶,却无酒。

    我本怕冬日院中享宴会冷脚,但脚下却暖烘烘的,悄悄低头看了看,原来桌下摆着个大暖炉,暖着脚感觉很舒服——我不禁转头看了看云娘,可真是个体贴周到的人。

    可是——

    我两手边一个是上官礼,一个是燕错,宋令箭与韩三笑没坐在身边,我有点不自在,而抬头正对过去的刚好是蔡大娘,她正一脸忧色地盯着一脸堆笑的云娘,好像在害怕些什么似的。

    而边院那桌宴好像已经开始了,大宝憨厚的笑声与夏夏清脆的笑声交叠,像是很热闹很开心似的。

    我们这一桌,每个人都静坐着,每个人都不太擅长言辞,都在守着自己的沉默在等待着宴的开始。

    “好了,既然大家都到了,那我们就开宴吧。”云娘温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转头对宗柏道,“宗柏,你去后面将最后的客人请出来吧。”

    宗柏点头离座。

    最后一个客人?我将目光落在那个空的位子上,会是谁呢?

    “你说会是谁呢?”我看着廊门,忍不住满心的好奇拉着身边的人低问。

    拉着的衣角被用力地扯了回去,我茫然回头看了看,才意识到我身边坐的是燕错,而不是宋令箭他们,而我扯着他最宝贝的衣裳,当来招来一顿怒视。

    我缩回了手,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宋令箭,她正面带冷嚣的微笑,略带得意地看着门廊——

    他们是不是都猜到了来客是谁?都在等着验证自己的猜测?

    我怎么没猜到?

    到底会是谁?

    我忍不住又探头轻声问燕错,没办法,这爱问的个性都是让韩三笑他们给惯出来的:“你们都知道是谁么?到底是谁啊?”

    燕错像是受到了触犯,猛地横了我一眼,站起身道:“我要换位子,谁跟我换?”

    我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干嘛突然发脾气?难道是他没猜到,怕我在讽刺他么?

    大家都没应和,像是都不好意思破坏云娘精心的位子安排。

    没人提出跟他换,燕错执着地站了一会儿,海漂发话打破了沉默,道:“我与你换吧,你坐我这。”

    韩三笑也假客气地拉住了海漂,努了努嘴道:“让宋令箭去么,她手长,帮那短手又半瞎的人夹夹菜也好,一大姑娘夹我们大老爷们里头,一乍眼以为清一色都是男人呢。你这大块头就坐我边上,伸手给我夹菜勺勺汤什么的,哪也不去,好不好,海漂哥哥?”

    我忍不住笑了,在场的人脸上沉寂的表情也稍微有了亮色,看来韩三笑来喜个场什么的还是挺有用的。

    海漂看了看宋令箭,见她没有反驳的意思,便拉着燕错道:“那你与令换吧。”

    宋令箭安静地起身走了过来,经过韩三笑时,我听到一阵很清脆的响门儿声,韩三笑突兀又尖锐地叫了声“哎哟我的娘!”然后又及时地收住了接下来的粗话。

    我忍不住就笑了,上官礼也笑了,然后大家都应和着似的,一起笑了。

    总算像是要聚在一起吃个饭的样子了。

    廊道响起脚步声,宗柏稳健地扶着最后的这位客人出来了。

    我眯了眯眼,一时没能认出来。

    云娘马上起身,温柔地迎了上去,将这对于她来说尊贵的客人扶着坐到了自己右手边的空位上。

    我推了推刚坐下来在整衣裳的宋令箭,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道:“宋令箭,我是不是看花眼了……这是——这是黑叔叔么?”

    宋令箭没回答我,半眯了眯眼,看着坐位上的客人,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青发乌丝飘在她侧颜之侧,似乎都带着一股冰冷。

    她的笑,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我闭了闭眼,又去看这陌生又熟悉的客人——

    两天前我刚看过他,他时而疯癫时而柔静的样子深深吓到了我,甚至他圈着我说话时那股浓烈的酒臭味都还在我脸上扑打着,可是现在他却像变了个模样,头发整齐地梳成髻,虽然白发已生,但仍能胜长雅竹簪,脸容干净,略有病态之白,身着天蓝色的衣衫,显得温和斯文。

    他木然地坐在椅上,神情呆滞,像个任人摆布的布偶。

    布偶?

    我心里一凛,想起云娘华艳浓妆地在用鲜血煮布偶的那个梦——

    我咽了咽口水,光天化日,又这么多人在场,应该不会有那么恐怖的事情发生吧?

    正对面蔡大娘轻微地叹了口气,我迎她看去,又问:“那是……黑叔叔么?”

    蔡大娘皮笑肉不笑,为难、尴尬、担忧……数不尽的表情写在脸上。

    我再转眼看了看其他人,曹南跟我一样,眼神里微带疑惑,蔡大叔双眉紧皱,燕错一脸怨恨,牙关紧咬,韩三笑眨着眼睛在上下打量,海漂一脸悲悯无奈,宋令箭冷冷带笑,上官礼与上官衍都没有看黑俊,而是心事重重地看着云娘——

    我有点不满,虽然我早知道黑叔叔已经回来,但名义上他们都瞒着我这件事,便想将这怨气在这撒出来,假装不知情似的问韩三笑:“怎么黑叔叔回来了么?怎么都没有人通知我呀!”

    韩三笑摸着被宋令箭敲痛的后脑勺道:“通知你有什么用,你会治病吗?就你那眼神能照顾人嘛?不添乱就不错了,这不是给你一个惊喜么,你有没有见过这么乖巧干净的黑叔叔?没见过吧!”

    “可是……可是……”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本想的指责说不出口,心里竟是满满的难受,我是没见过——若是我没见过前几天那个疯到无药可救的黑叔叔,我今天见到他这么干净安详的样子,一定会很开心的——

    抱歉,我没能如你们所愿,做个毫不知情的快乐的傻子。

    宋令箭道:“黑俊有病在身,还在坐我们这边的好,以免伤及无辜。”

    韩三笑也已经站了起来,两人像是心灵相通一样,根本不需要眼神的提示。

    “我坐在这里很好,不必了。”黑叔叔开口拒绝,他说话的样子平静有礼,理智清醒,就像个正常人。

    两人受到拒绝,都皱起了眉,坐回了位子。

    我紧紧盯着黑叔叔,想要在他身上找出什么反常的地方,才两天功夫,他怎么恢复得这么好?不是中了云娘的什么奇怪的蛊术吧?

    黑叔叔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再低头看看满桌菜肴,一动不动,呆滞地扯着一嘴角的皱纹,轻声笑道:“云姐仍旧体贴入微,做得好多都是我爱吃的菜。你瞧,这是我最爱吃的猪肝,肝能明目,我白瞎了双眼这么多年,云姐真是了解我。”

    这话里,是不是藏了讽刺?他根本就没有起筷去夹!

    云娘装作听不出来,客气地伸手为他夹了几片猪肝,轻轻放在他碗里:“那你多吃点。”

    黑叔叔紧紧盯着碗里的猪肝,双手平放在桌上,还是一动都没有动。

    这,倒底是什么情形?他们到底是友是仇?

    云娘能请来黑叔叔,就表明她已经承认了自己是西坡云兰的事实——为什么这么多年她没有回来?黑叔叔对她好像恨到发狠,哪来的旧情旧谊可念呢?

    我不适地扭了扭脖子,就前两人天他还圈着我脖子认真八百地让我远离这个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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