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错顿了顿,很意外地回答我道:“我娘教的。”

    “你娘好像懂得很多东西,可真是个才女呢。”是的,我就是努力地想要讨好燕错,夸赞他最在乎的娘。

    燕错白了我一眼,眼神却没有那么凛烈:“用得着你说?与你这目不识丁的村女自然不用比。”

    “是是是,你说得是。”看来这招挺奏效的,我点头应和着。

    “对了,我看到你有一件蓝色的衣衫,也是她为你缝制的吧,那可是双面绣,很费时间跟精神的。”

    我能想像到叶心坐在夕阳斜照着的院子里,一针一线为燕错缝这件衣裳的表情,虽然生活艰难不易,但每个母亲为孩子缝制衣裳时的那种幸福都是平等而无法剥夺的,她一定细致地在心中临摩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的模样,会有多高的个头,会长着什么样棱角分明的脸,是像她多一点,还是像他爹多一点呢?那种心情,一定甜蜜极了。

    燕错盯着我道:“你又什么时候偷进我房间看过我的衣衫了?”

    我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只是看了那么一眼——我也是做绣活的人,一看就能看出来——我还看到你那衣衫的袖角处有收针,你娘为你做那衣裳的时候一定藏了些布料在里头,以备你个头长得太快而衣袖衫角太短,那针脚拆了把布料放出来,袖子与衫尾就都会长许多了。”

    这一点燕错好像不懂,皱眉道:“真的?”

    我点头道:“当然,不信的话你拿那衣衫来我帮来你拆针脚,而且双面绣我也会一点点,顺便可以帮你把线脚跳松掉的地方补一补——双面绣的衣衫太难得了,不能白费了你娘的心血嘛……”

    燕错犹豫着,差一点就要点头了,但是又很警觉地拒绝了,白了我一眼道:“没事献这殷勤,非奸即盗。”

    我摆手解释:“没有没有,换了是海漂,我也会这样做啊——你要是觉得不想受我好处,那就当是我谢谢你帮我照顾夏夏吧,互不拖欠行么?不然的话,这人情我让夏夏自己还你。”

    燕错凶狠地瞪着我,转身走了,抛下一句话:“明天一早我就要穿,以后再说。”

    我笑了。

    这夜我没回自己房间睡,而是蜷在了夏夏边上,像小时候她挽着我的胳臂要给我暖被窝那般,挽着她的手臂睡着了。

    第二天大早,迷迷糊糊的我就听到夏夏走进走出的声音,一见我眨着眼睛要醒来,她的笑声就传来了:“我早上一醒吓一跳,飞姐你怎么跑到房里睡来了?怎么?是不是半夜做噩梦没睡好,跑到我这来躲着了?”

    我睁开眼,她扶着我坐靠了起来,背后的枕头不高不低刚刚好,枕着我很舒服,我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像平时那样容光焕发,没有半点疲惫焦虑之色。

    我笑道:“是啊是啊,前两天睡太多,昨天睡到半夜就醒着了,一个人半夜三更醒着还真是害怕,想跑来找你聊聊天,结果你睡得像死猪,我又不想挨冷回去,就在你房里睡了。”

    夏夏已经打好了洗脸水,甚至将我的那袭红裳也拿来放好了,边上还放着暖炉烤着,这样我一穿上身就暖和和的,可真是心细得让人心疼。

    夏夏手在我眼前摆了摆,拉回我的注意力,乌黑的眼珠子闪亮亮的:“那就好开始洗漱打扮了,今天我要把飞姐打扮得美美的去赴宴。”

    我试探着问道:“大清早的就忙这忙那,不嫌手累脚酸哪?”

    夏夏甩了甩手臂,皱着眉道:“倒还真是有点,可能昨天让飞姐你挤着了,大早醒来我手脚还真有点酸,而且我眉骨这处也好痛,是不是你昨晚上做梦打到我了?”

    我一边起床先漱,一边道:“是你自己睡觉不安生,还怪起别人来了——你也别光顾着打扮我,你自己也该好好收拾收拾了,别总是像个小丫头似的绑两条辫子甩来甩去,有空也得学学大姑娘家的打扮了,省得一出去,别人说我把你当丫头使唤。”

    夏夏笑道:“丫头就丫头,我就喜欢当飞姐的丫头伺候着你。”

    我看着镜中她姣好清秀的脸,心里有点难受。

    夏夏边帮我梳头,边给我递热呼呼的包子,抱怨道:“我昨儿明明记得拿了二十五个包子,昨天吃了七个,还剩十八个,可是今早一看,只剩十个了,肯定又是燕错那家伙,半夜三更去厨房找吃的,一吃就把咱俩三天的早饭给吃了一半,也不交待一句,哼。”

    这时我眼睛一转,看到燕错刚好从水房出来,看到也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今天的天气真好,太阳暖洋洋地从他的脸上洒落到肩,那对总是冰冷的眼睛也像是暖意融融了许多。

    我笑道:“说不定不是燕错,是哪只爱夜里闯祸的小猫给叼走了呢?”

    夏夏正仔细给我绑着头发,自然没看见燕错,自顾自道:“哪来这么多小猫,除了他就是他,又不是不给他吃,干嘛总是这么偷偷摸摸。”

    我笑了,大声道:“哦,我说呢,以往总是二十个就够了,怎么突然多拿了五个,原来是准备好给他吃的——你呀,什么时候也学了宋令箭的那张嘴,对他就不能像对我这样,真真切切,细细致致,大家和平相处,其乐融融么?”

    夏夏抿紧了嘴,一把扭过我的头道:“谁要跟那木头其乐融融,飞姐你什么时候也学了三哥那赖皮损人的功夫,这才真是要不得。”

    我深深一笑,燕错则嘴角不自然地挑了挑,扭头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

    我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这发式不正是那天我从衙门回来不知是谁给盘的头发么?夏夏怎么给我盘这么个发式?

    夏夏见我双眉轻皱,知心会意地笑了:“这发式新鲜,那天见飞姐梳着这发式回来,耳目一亲呢,都说换个发式像换了张脸,这回我可真有这感觉了。我照着那样子琢磨了半天总算会了,看看,是不是显得脸精神了许多?”

    我看着镜中自己,红裳黑发,还着了淡妆,感觉有些陌生,不禁想起那天做的那个嫁前酒的梦,那梦里我披着爹爹的祝福与不舍出嫁,也是一身的红裳,只不过那梦中的世界里没有宋令箭与韩三笑,更无夏夏为我挽发披裳。

    我看着夏夏认真的样子暖暖道:“有夏夏在身旁,可真好。”

    夏夏看了我一眼,笑道:“飞姐这是怎么了?哪来这么多感慨,夏夏不是一直在飞姐身旁么?”

    我笑了,道:“快把你的小记册给我。”

    夏夏一脸奇怪,但还是听话地从包袋里拿了小册子,道:“怎的?飞姐要检查我平日的事务么?”

    我笑瞪了她一眼,道:“才对你上面密密麻麻的小虫子没兴趣,你昨天落了东西在我房里,我给你好好放回去。”

    夏夏歪着脑袋,一副想不起是什么东西的表情,我笑着从抽屉里拿出昨天的火叶,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了册子未写字的空白页面中去。

    夏夏抿了抿唇,皱着眉道:“一片破叶子而已,火树底下到处都是,还放回来作甚,谁稀罕!”

    我轻轻抚了抚干净漂亮的已经干化掉的火叶,笑道:“火叶的确数不胜数,飘得镇里哪里都有,每天秋冬也都有——不过,每片叶子都独一无二,你看这叶子漂亮圆润,上面的茎纹也十分整齐对称,像画出来似的——这叶子一定不是风吹残败随便从枝上掉下来的,而像是谁从高枝上亲手摘下来的呢。”

    夏夏夺过册子,毫不在意地合上了,扔在包袋里道:“你以为个个都是海漂哥哥,会这么有心思去高枝上采漂亮的火叶呢。”

    我奇怪道:“是吗?海漂有去采过?”

    夏夏点头道:“有呀,还采了许多呢,说要压成干叶子,给宋姐姐当书片儿。”

    我笑了:“哦?还真这么有心?那送了没呢?”

    夏夏摇头:“那就不知道了——有时候我觉得,海漂哥哥就像宋姐姐的影子,但是,他明明就是个太阳一般的人物啊,又聪明又温柔,为什么宋姐姐就是看不见呢?”她突然目光放空悲伤地说了这么一句,将一早上欢愉的气氛给吹散了。

    我心一沉,想起海漂那微笑中抹不去的孤独,还有宋令箭永远坚不可摧的冰冷疏远。

    我喃喃道:“你说,要是人能预见到以后的事情该多好,我真想跳过这么多折磨人的时间,去看看以后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夏夏笑了,推了推我的头,道:“若是一下让你知道了以后的样子,那这日子还怎么过?就像看着一本书,明明有滋有味的,谁要是跟你说了最后的结局,谁还想认真翻呢——飞姐比我还小孩子气,尽说这些傻话。”

    我却不以为然,若有所思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道:“你不觉得有时候有些画面,好像就在以前的梦里见过么,说不定未来的玄机上天早就给了我们暗示,放在梦里,或者打盹的一个恍神里,只是我们没有留心、或者忘记了而已,你说是不是?”

    夏夏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像个大姐姐般推了推我的头。

    “人呢?我去……不会不等我先走了吧?”韩三笑的声音悲惨地在院里头响起来,我们都在夏夏房间呆着,他估计一进院子没见我窗开着,以为我们已经走了呢。

    夏夏高声应道:“在我房里呢,三哥绕进来。”

    韩三笑的碎碎抱怨从外院飘到内廊:“我的娘,又得浪费我的力气多走几步……你们磨叽啥,还不快上路,跑夏丫头房里干什么呢?”

    我看着他越走越近,眼睛仍旧没全好,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笑道:“想到了就来这窝着呗,你干什么了都,累得跟刚捉完满街的耗子似的?”

    韩三笑挥了挥手,没回答我,卡拉一声靠在了窗边上,一副快要累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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