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气地拉着蓉叶的手道:“蓉姨放心吧,那姑娘现在若是看到上官大人,一定会为自己当年说的那些话打自己嘴巴的!”

    蓉叶也愤恨地点头:“那姑娘现在若是回来要继履婚约,第一个反对的人就是我蓉叶,我是决计不会让那么尖酸刻薄的姑娘嫁给我们少爷的!”

    我笑了,这蓉叶还真有正义感。

    “粥暖了,姑娘快喝吧。”蓉叶咽了咽气,用手捂了捂煲碗,将粥端到了我眼前。

    现正与蓉叶聊得近乎,我连忙打听道:“大人自小体弱多病,一定是足不出户的吧,所以身体好了之后,才喜欢到处走,是不是?”我掩饰不了自己急切的心,如果上官衍自小就长在府中,那就决定不可能是西坡的那个男孩子。

    蓉叶反盯着我问道:“姑娘问这个作什?——姑娘好像对我们少爷很感兴趣嘛?”

    我咬了咬唇,怕她看出我的心虚,低头道:“只是好奇罢了。”

    蓉叶笑道:“少爷天生体弱多病,术士说少爷八字与府中相克,自小便被送到亲族家寄养了几年,不过身体也没怎么见好转,夫人思子心切,坚持着将少爷接了回来。”

    “几岁的时候接回来的?”

    “十岁吧,刚好满十呢。”

    十岁?我的心一沉……与西坡的那孩子差不多年数……

    “那夫人呢?夫人也与大人一起在外,还是?”

    “夫人自然是在府中了,不过她记卦少爷,隔三差五的会去看看他,不过老爷离不得夫人,也就呆个十余天光景就回来了。”

    我又疑惑了,这夫人不常出门,即便出门时间也不长,就不可能是那个在西坡住了好几年的寡妇了。

    那,一切是个误会么?

    夫人与上官衍,跟西坡那对母子毫无关系,是我想多了,都是因为那个梦!

    不知怎么,我松了口气,抿着粥,觉得心里一下就暖了,蓉叶则一直很感兴趣地打量着我,像是在要我脸上找出朵花来似的。

    我抹了抹嘴,道:“蓉姨回去休息吧,您再这样侯着,我都不敢再在这里呆着了。”

    蓉叶似乎也有点累了,耸了耸肩膀,关切地看着我道:“好吧,那我去陪夫人,就在隔壁屋子,姑娘您若是有事叫我一声,我马上就来。”

    我点点头,她收拾了煲碗,又不放心似地吩咐我道:“方才我与姑娘说的这些,可千万别跟别人提起哦,传到少爷耳中他又得难受了。其实老爷夫人都不喜欢提以前的事儿,我是看姑娘您与我特别投缘,我这人爱唠嗑,偏偏也像夫人,膝下没个贴心的闺女,见到姑娘就忍不住想唠唠,可别嫌我嘴多呢。”

    我笑道:“怎么会,蓉姨将我当唠磕儿的对象,我开心都来不及,还能解我谜惑,放心吧,这是咱俩的秘密,我谁也不说。”

    蓉叶欢喜地点点头,拿着东西出去了。

    蓉叶离开后,我就再忍不住眼里的泪水,坐在床上呆空地流了好一会儿,我忘记了问蓉叶那倒婚的姑娘叫什么名字,不过不管是什么名字,都是一个不可能再见的人,想不到她是这么狠心,那块我曾经以为情深意重的月光卵玉,照出的竟是这样的心意,上官衍将它拿在手里的时候,是不是更多的只在感受它的冰冷与无情,只在回忆那些令人痛心无比尖酸的话语?

    十年了,他有这么放不下吗?如今他已功成名就,还有什么想要证明呢?

    外面寒风呼咽,屋中暖炉氤氲,刚才西花原中的一切就像一场恶梦,听了上官衍的事后,本来心中满满的恐惧已被酸楚取代,再过一个时辰天也该亮了,我要赶紧回家好好地让自己静一静,然后我要去找蔡大娘,问问当年西坡寡妇的事情。

    这么杂乱盘算着,我倚着床靠就睡着了。

    这个梦,回答了我刚才的关于时光倒流的那番“如果”的疑惑。

    这次我在梦中,却不再是个旁观者。

    镜里的我穿着艳丽的衣裳,是我的身形我的眉眼口鼻,但容貌却不一样,镜里的我,很美,至少比现在美很多,铜镜昏黄中是一张微为圆润的鹅蛋脸,清澈有神的双眼,红粉饱满的嘴唇,乌黑亮丽的头发——我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脸,手指肚上平整光滑,没有平时那些微硬的小茧,我再看了看双手,纤纤如素,白嫩细滑——

    我怎么是这番模样?我拍了拍脸,细嫩的脸马上微红了一片,这是我没错——但是怎么看着就这么不像我呢?

    我推开窗户看了看外面,院墙竹枝上彩灯落立,如星般灿烂,院中没了我平时摆在那的绣品与绣架,而是摆着三张大圆桌子,上面堆满了酒果之类的宴用之物。

    这一切,都好陌生。

    “飞儿打扮好了呀,哎哟可真漂亮,啧啧。”院中来了个系着围裙摆盘的妇人,正是蔡大娘。

    我抚了抚捏在手里如流水的滑顺长发,奇怪道:“蔡大娘?你怎么在这儿?”

    蔡大娘拾缀得很精神,就穿着那天我见到她时穿的新衣裙,笑着对我道:“我怎么不会在这儿?今个可是中秋前夕,咱不一直都是这么过的呀?”

    中秋前夕?就是八月十四了,我什么时候跟蔡大娘过过中秋?

    我奇怪地走了出去,发现这院子好大,比原来的扩一大半,另一半也摆了三张桌子,桌上有好些小圆饼子,上面都贴了喜字,像是要摆喜酒似的:“这是有什么喜事要摆宴么?”

    蔡大娘挤眉弄眼地笑道:“有什么喜事儿?你说有什么喜事儿,真是个调皮丫头,明知故问哪。”

    这是巷里有了男人高声笑谈的声音,她收了话头道:“哟,你爹仨回来了呢。”

    我一愣,转头看向门口,怎么没有门——

    我四下找了找,找着一大开亮深的一对大门——不仅是这门的样子变了,怎么朝向也变了,我家院门的朝向明明是向东的,宋令箭家的朝西,与我刚好隔巷对望,可是现在这门怎么朝南了?

    门外那笑谈声越来越近,脚步也越来越清晰,我的心,砰、砰、砰地跳。

    三个男人前后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个我再清楚不过,是我爹,脸上微长了须髯,英气威威,穿着褐色微红的衣裳,看起来喜气洋洋,他一进来就将目光放在了我身上,他的神情里并没有久别重逢的那种惊喜激动,而像是本来我们就应该朝夕相处每天见到一样,他很高兴,道:“飞儿这么快打扮好了,这衣裳还合身,看来云妹的眼光真不错呢。”

    云妹?哪个云妹?

    他身后蹿来一个浓眉大眼的男人,我知道,他是严叔叔,虽然老了些,眼袋微长,眼角皱纹明显,但脸还是认得出:“不会走路哇哇大哭的事儿还仿佛在昨天,一个眨眼飞儿都是个大姑娘了,啧啧,子墟第一美,哈哈。”

    黑叔叔仍是斯文干净的书生模样,他属于眼睛长窄鼻子尖翘的人,这样的五官不容易显老,所以仍旧像是年轻的样子,看着我笑眯眯的:“帝都的锦服华绣,果然与众不同,令人焕然一新呢。”

    我无瑕去享受他们的赞美,看着他们三人健康鲜活的样子,我已泪流满面。

    他们,都在。

    “爹……”我哽咽不能出声,这一句存在心中十六年的呼喊,始终只能在梦中实现。

    爹走到我身边,慈祥为我抹去眼角的泪水,梦中不知冷热,但我仿佛能感觉到他手上传来的热力,他温声道:“这么快就舍不得爹了?以后若是想爹了,还是可以回来的,爹不是一直在么,难过什么呢?”

    我泪流如下,紧紧抱着爹,这是多么久违的感觉,哪怕只是身在梦里,也已经很难得:“爹,你还在我身边,你还在我身边……”

    爹笑着抚着我的长发,轻声道:“当然了,飞儿在哪,爹就在哪——你看,好好的把脸都哭花了,就不漂亮了呢。”

    严叔叔在一旁哈哈取笑我道:“就是就是,明天才是正日子,今天只不过是咱们小聚过过,若真舍不得,不嫁便是——”

    黑叔叔认真打断道:“不准再怂恿飞儿,飞儿早过嫁杏之龄,就是你老不舍得她嫁远,才一直诱劝她一拖再拖,此番花轿都快到家门口了,还能再说不嫁?”

    爹哈哈大笑,笑中即带着不舍,又带着狠心:“就是,女大不中留,始终是要嫁走的。再拖着不嫁,怕是那未来亲家要扬着千军万马踏平这里了。”

    他们在延续着一个我无从知晓的故事。但是我知道此刻我是幸福的,受尽宠爱,有爹的保护与照顾。看着爹笑得开怀的脸,是不是时光倒流,我将他留在了我身边呢?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是牛哥,他喜气洋洋地挑着一大筐东西进来,蔡大娘乐呵呵道:“瞧,喜蛋送来了。”

    喜蛋?这真是要办喜嫁的情况?真的是我要出嫁吗?

    我飞快抹了泪,对牛哥尴尬地打了声招呼:“牛哥。”

    牛哥受宠若惊地看了我一眼,冲着我内向地点了点头,爹三人都喜滋滋地围着一筐喜蛋在看,严叔叔当下剥了一个塞在嘴里,烫得哇哇叫,蔡大娘一边给他拍背一边埋怨道:“你这调皮鬼,喜蛋都是算好数的,你吃一个就配不成双了!”

    严叔叔满嘴蛋屑,笑嘻嘻的样子让我想起了韩三笑:“那我再吃一个,就又成双了呀!”

    我看了看牛哥,随便找话客套道:“这喜蛋做得这么红辣漂亮,一定是瓶儿的手艺吧?”我吃过瓶儿自己做的喜蛋,可嫩了。

    牛哥奇怪地看着我:“瓶儿?”

    “对啊,你媳妇儿做的喜蛋最好吃了。”

    牛哥摇了摇头,像是不认识这个人似的:“姑娘你记错了吧,我还没娶,哪来的媳妇……我也不认识叫什么瓶儿的……”

    “怎么可能,你妻子明明是李瓶儿,就是那个爱笑又爱唠家常的瓶儿呀——”

    牛哥莫名其妙地看着我,那陌生的眼睛让我很毛骨悚然,李瓶儿对他来说,是个陌生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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